一天 - 天然噴泉

Bilateral Hamstrings Release 之後的第一次覆診，見我的，是仇鴻。

「回家以後，感覺如何？」還沒坐好，仇鴻就拋下了這麽一個問題，臉上仍掛著那使皺紋盡現的笑容。

「背部好疼。」

於是他又翻閱起愛克斯光片來。

「你有摔倒過嗎？」

我搖了搖頭。

「怎麽沒有？安娜把你的椅子拉開那次不就是了嗎？」媽媽說。

事隔久遠，直覺兩者該毫不相干。不過，要數有生以來觸及背部的摔跤，也就只有那一次。

「儘管如此，那又如何？」

「我也想不到有啥法子。」說罷，他又一展了那燦爛無比的笑容。

我實在氣結。

「你可以跪著走路嗎？」

「跪著走？」他的點子也真夠新奇。

他點頭，表情流露出絲絲沾沾自喜。

「啊！好疼！」雙膝按了在升降床上，身子還沒有挺直，四頭肌就像被撕開了一樣，使我馬上用手壓在床上。

「瞧，你的四頭肌，像鋼骨一樣硬。進院替你鬆一下吧！」

「怎麽鬆？」

「很簡單，在大腿刺兩針就可以了。不過，幾天後大腿會乏力，要做上一段時間的物理治療才可恢復過來。」

我差點兒就沒力氣從升降床上爬起來。

***

那是小學三年級時的事了。

那年班主任是個男的。其長相的兇惡度，足以令我給他個滿分。

在他以前的兩名班主任，都是溫文爾雅的女性。她們對我都很友善。每一天，我都浸淫在她們的愛護之中，別的同學要怎麽嘲弄我，都完全觸動不了在下的情緒。

可惜，兩位老師都先後在兩個學年結束後離職了。

不過那次的所謂打擊，很快便煙消雲散，因爲我還有兩個很要好的同學 —— 跟我住在同一幢大廈的安娜與我的同桌朝霞。

我們要好得，校內校外都三人行；有甚麽好吃好玩的，我們都會三人平分；要是三人行時缺了其中一人的話，都會被問為甚麼。

然而，升上三年級後，她們常說要往別的樓層去幹這幹那，這對我而言又太費時吃力，所以沒跟她們一道去。

放學了，二人又常說要到別的地方去，而沒有和我一塊走。

三人行的不了了之，比換了個兇惡度十足的班主任要令我傷心許多倍。

平日媽媽總會在放學鈴聲響起前出現在課室門外。但那天同學們已相繼離去，媽媽的身影卻還沒出現，使得我不禁托著腮納悶起來。

那個時期，作弄人的橋段正在班內大行其道。最受歡迎的一個，是當同學要坐下時，一人突然從後把椅子拉開。當事人身手敏捷，固然不會摔個四腳朝天，不過差點兒就要遭殃時流露出的尷尬表情，也足以讓旁人捧腹大笑上半天。

忘了那天我爲何事離開了坐位，但很記得返回座位時，朝霞正從旁扶著我。

除了吃，我的行事速度向來都比常人要慢，連坐下時也一樣。

坐下前，我已確定椅子已在身後準備就緒。但當身子越彎越下，但坐圍仍未被椅子托著時，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啊——」我的驚叫聲還未結束，隨即又響起了「啪」一聲 —— 身手不如別人敏捷，我也就只有落得四腳朝天地摔倒在地上的下場。

「哇哈哈……」我看到安娜與朝霞在一旁笑彎了腰，就連眼淚也快要流出來。

我看到安娜的一隻手，擱了在我的椅背上。

我使勁地試著爬起，但我的下肢實在無力得可憐 —— 兩手把上身撐起後，已沒有再上一層樓的氣力了。我一直在地上掙扎，直至媽媽到來，才把我抱了起來。

除了摔下時的那一刻，我沒有感到絲毫痛楚。不過，隨後幾天，我就只能如木乃伊般躺在床上 —— 別說往左右兩邊轉動，哪怕只是稍爲動一動，尾龍骨的左右兩端也像斷開了兩截般劇痛起來。

但那次也真的奇怪得很，掉下來以後才開始痛起來，在床上當了幾天木乃伊後，痛楚又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

我再次踏進那闊別了不久的地方。

「現在給你在兩邊大腿各刺一針，會有點疼，但只消一會兒就完事的了。」大夫的話音才剛落，一陣劇烈的刺痛便由然而生。

但我寧願咬牙切齒，也不敢吭一聲。

後來我才知道，那針藥名爲「肉毒桿菌」（Botox）。許多女士爲了得到一張皺紋盡除的臉，都甘拜在它的裙下 —— 儘管它價值不菲，甚至，注射後可能有好一段日子也吃不了東西。

當然，它也是大腦痲痺患者的恩物 —— 可舒緩過盛的肌張力，從而改善肢體的活動幅度 —— 縱使爲期只有三個月，及比普通的注射要疼許多許多。

針刺之痛過後，兩腿的力度也就一天比一天弱，使我走路時非抓著些甚麽不可。然而這對一衆人體維修員而言，卻是個天大的喜訊 —— 可趁肌張力處於下風的當兒，給我來個地獄式特訓，令如鋼骨般堅硬的四頭肌，溫柔順服起來。

拉啊拉，扯啊扯，繞場步行一圈又一圈，再加個踩腳踏車和負重運動，日子也真的夠忙碌。

「效果挺好啊！提腳時再不像以往般生硬了。」仇鴻說。

看我走畢貓步後，他又問：「背痛怎樣了？」

「仍是老樣子。」

「找脊骨組的醫生給你看看吧！」

他的這句話，像宣判刑罰一樣。直覺告訴我，另一次的開刀之苦離我不遠矣。

掛在病榻上的組別名稱很快就更換了。病榻旁再次被圍得黑了一團。那幾個帶頭在說著話的，都是有名的脊醫。

他們時而在沉吟，時而著我俯身讓他們按按患處，時而又示意我直立後再彎下身子，時而又要我走幾趟貓步……

大夫們對話了半天後，一個樣子有點像卡通人物，也有點像日本人的高個子走到床邊，手壓床沿，說：「我們打算先在你的背部注射些針藥，再配以物理治療，看看會否把痛楚減低。若效果不理想的話，才考慮動手術。」

我點頭，這動作做得有點情不自禁。

他笑著拍拍我的肩膀，然後領著一群人離去。

這回的針藥是甚麽名堂，護士告訴我後又立刻忘掉了，只知道要像動手術般簽一份同意書，但工程卻不需在手術室裏進行，反而去了放射治療室。

我俯臥在一推送床上。床的一旁放了一台電視機，顯示著我脊骨的一部分。

「現在給你打些麻醉藥。」是放射科醫生的聲音。

未幾，一陣刺痛，不！這丁點兒也不像刺痛，而是錐骨之痛！害得我不得不稍為彈了起來。

「別動，很快就打完的了。」

我也知道不該動，我也不想動，奈何這種非一般的麻醉方法，喚醒了我那與生俱來的痙攣，令我不得不有此一著。

針刺進背部時，我痛得動了一動，抽出來的時候亦然，好在整枝針完好無缺。

「好了，現在正式開始給你注射。」

天啊！驚心動魄了半天，誰料都只是頭盤。

我看著那螢光幕，一枝針正緩緩地刺向我的患處，待它刺到骨頭上去時，我只感到少許的刺痛及點點痲痺。

那個醫生也真的好人得要命 —— 他彷彿捨不得藥水消失般，注射的速度緩慢得驚人 —— 大約半支針筒的藥水，注射完畢，卻已差不多是半小時後的事了。

「打完了，下來走幾步，看看背疼有沒有好一點？」

我還未來得及給他反應，護士已站到一旁協助我站下來了。

所謂的幾步，原來足以令護士和我感到滿天星斗。

折騰了半天，我不太感到針藥的果效，好在還有物理治療這一著。

治療師每天以指腹替我按壓患處，加上電療與止痛藥，三管齊下了，痛楚仍沒有撤退的意思，還使我每天餘下的時間都痛得坐立不安。

「以你現在的情況來看，我想，是非動手術不可的了。」眼前的這個白子，在行內頗爲有名，上至護士，下至病人，都對他的品格與醫術贊口不絕，使我甫見面便已對他産生好感。

但他的說話，又馬上使我無暇沉醉於那份好感中。

「那……要怎麽做啊？」聽說，舉凡要與脊骨開仗的，都得在裏頭嵌進些金屬甚麽的。

「你的腿不靈光，我不會替你加進任何金屬的了，不然一旦摔跤，爬不起來不在說，體內的東西要是鬆脫了的話，就不是開玩笑的了。」

他似乎知道我膽小，所以停下片刻，讓我把他的話消化消化。

我會在患處旁取出少許骨頭補進移了位的部分。術後你得把一個支架戴在身上大概三個月，待骨骼完全融合後，才開始做物理治療。」

我真不曉得可給些甚麽反應。不過，知道替我操刀的就是這個白子，內心或多或少也較安定。

翌日，白子的下屬小包把他上司的話重覆了一遍後，媽媽便在手術同意書上揮了揮大筆。

小包離開後沒多久，護士便走進來對我說：「臨床心理學家請你現在去見她。」

霎時間，我完全不懂得反應。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知道有這麽一個職業的。

「醫生擔心你會對手術感到害怕，所以安排你去見見她而已。」

其實，我丁點兒害怕的感覺也沒有，不過，既然他盛意拳拳，我也不好意思糟蹋是了。

臨床心理學家，Clinical Psychologist，又是 CP。

坐在沙發上翻了一會兒雜誌，一個披著啡色短髮，身形瘦削，一身行政人員裝扮的女士朝我招手，示意我隨她內進。

窗前垂著粉色的窗簾，房內的一角擺了些玩具；兩張椅子面對面地安放著，中間隔著張辦公桌。上面除了文件及參考書籍外，還有一盒紙巾。是一個很好的聊天環境。

我要見的那個人，叫舒言。

「聽說你快要動脊骨手術了，擔心嗎？」她一直都掛著個令人舒服的笑容。

我搖頭。

「也可以理解，到底也不是第一次了。」她朝病歷看了看，又說：「可是，我寧願你預期術後會頗辛苦，這麽一來，一旦術後的感覺比預期好的話，你會舒服點。」

這個行業的人，原來腦子是那般的與衆不同。

隨便地跟她說了些生活和學校的事後，我便告辭了。

「他日若然可以當上心理學家的話，也挺不錯 —— 光靠一張嘴巴便可，又不用太多的體力勞動。」我的志願，也是生平維持得最爲長久的一個志願，就此誕生。

今天想起，我實在該感謝那令我啼笑皆非的小包。

脊骨手術果真與別的不一樣 —— 應酬過心理學家後，我又要到治療師處「吹波波」—— 朝連接塑膠器皿的喉管吸完又吹，目的是要令器皿內的三個小塑膠球貼到頂點上去，說可強化因長時間麻醉而影響了的肺功能。

但最令我興奮莫明的，還是可到手術室參觀，把手術過程中會用到的儀器、程序，甚至手術時我躺臥的姿勢都認識一遍。我又看見了那個幾乎令我的五臟六腑都要跳出來的氧氣罩。護士仍然強調它含有草苺味。

久違了的鎮靜劑又再出場，但這回我不用受一趟刺痛了，只需把口張開便可。

早上八時三十分，我已被推進了手術室。

「咦，是你呀？」躺到手術台上去前，蓓娜看到進來的是我，便趨前把雙手擱在床欄上，跟我寒暄起來。

第一次看見她，是因爲小怡的緣故。這個生來就有一副好心腸的美胚子，總愛下班後與病人聊上幾句。在院內打滾了多月，我常在病房看到她的影子 —— 儘管我們並沒有交談過。

我微笑點頭，心裏也有點驚訝。

談了幾句後，醫護便協助我躺到手術台上。才蓋好被子，麻醉科醫生又開始了他的開場白：「給你聞氣了，好嗎？」

我也重覆了那一貫的動作。魂魄兄又在聽畢「三」字以前就逃之夭夭了。

「孩子，手術做完了，可以把眼睜開嗎？」儘管眼前還是一片漆黑，但蓓娜的聲音仍然清晰 ——下午一時三十分，我打完了一場名爲 L5-S1 Posterior Graft Fusion 的仗。

眼皮緩緩被張開後，我給她送上了個微笑。

「小包說你好棒 —— 他從沒看見過一個沒有腫著雙眼躺在手術台上的女孩。」

真的謝謝了，我只是被麻醉得比較快。

回病房的途中，我不怎麽睏，也不怎麽覺痛。

護士剛打點好一切，一個熟悉的身影便朝我的方向走來。

是仇鴻。他看著我，臉上掀起了一抹微笑。

「動完手術啦？怎麽那麽精神？」

那是天大的好事。

「疼嗎？」

說不疼是騙您的吧？

「好好歇歇吧！」

他的身影遠去後，我有點感動。那年，他考得了專科資格。據聞，成績是同屇之冠。

手背的點滴，不到兩天就被拔掉了，但附在傷口的兩個引流，卻沒有這般幸運 —— 瓶裏的，

已不再是瘀血，而是不曾乾涸過的血水。

起初，蓓娜說，動了個這麽不一樣的手術，多流點血也屬正常；但隨後的幾個晚上，護士都因瓶子盛滿了血水而要換上新的。這時，各人的臉色都有點難看了。

一個又一個在我之後動手術，且手術較我大型的病友都已可自行走動，甚至回家了，我卻仍要躺在床上，生活起居都得假手於人。我的眼淚，已經蠢蠢欲動了。

小包說，血水仍然流著，所以不能把引流拔掉，否則會傷口發炎。

白子說，引流已插在體內個多星期了，若不趕快拔掉，萬一惹上個細菌感染的話，後果便不堪設想的了。

但凡遇上這種情況，勝方當然就是較高級的那個。

別了那我永不想再見到的引流後，護士們便一左一右地替我穿上俗稱「龜殼」(brace)的支架，

再如轉動木板般把我側向一旁，然後一手把我的雙腳放到床沿，一手把我的肩膀提起。術後首次的坐起儀式，就此完成。

不用節食的修身方法，原來也沒有想像般令人嚮往 —— 胸部至下腹都被堅硬無比的塑膠包裹著，舉手投足都要被它先壓疼些甚麽地方；即使空調就在頭頂，也難以遏止淋漓大汗，全身還要癢個沒完沒了。

眼前明明只站著一個影子，霎時間卻變成了五個。

「暈也要繼續坐，眼睛盡量望向遠方，不然你就更難坐起來的了。」這時治療師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對我說。

爲免增加穿戴時的痛楚，「龜殼」直至晚上睡覺前才可離我而去。

那天小包要檢查傷口，所以我可稍後才披甲上陣，我高興得不斷祈求他出現得晚一點。

「喲，敷料全濕了！」還未把我的願望說完，他便先給了我這份早餐 —— 血水還未捨得與我道別。

那次洗傷口，令我流下了術後的第一泡眼淚。

白天洗傷口疼痛萬分，滿以爲夜晚可以安睡，誰料一陣劇痛又把我從夢鄉帶回來。往左側身的我朝背後的痛源望去，還未弄清是甚麽的一回事，已聽到護士問：「很疼嗎？」

我點頭，發現她的一隻手拿著一枝髒了的棉花棒。

「沒辦法，只有這樣才能拿到分泌物去化驗。你多忍一下吧，我還沒完全沾到那液體。」

我能做的，就只有把床欄抓牢得連手指也發白，緊閉雙眼，把牙齒咬在下唇上，直至棉花棒在傷口的洞裏完成工作爲止。

此後，我的早點裏，多了一樣名叫抗生素的食物；每天披甲前，天使們都先得替我清洗那拇指般大的孔。

「哇！好痛啊！輕力一點啊拜託！」

「孩子，我的力已經很輕的了，你就忍忍啦，頂多待會兒我給你搥搥背！」我與小婕，可謂不洗不相識。

及肩的棕色頭髮，白皙的皮膚，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聲線也溫柔，萬料不到洗傷口時卻是那般的心狠手辣！

不過，護士會給病人搥背，而且手勢一流的，我還是頭一回嚐到。

「洗完傷口了嗎？這幾天有沒有練習走路？」不久小包被調往與仇鴻並肩作戰，接班人是一個比女人更女人的大夫。

「有是有，不過，這龜殼處處與我作對，害得我舉步爲艱呢！不用練習時可以輪椅代步嗎？」

「不是不可以，但條件是練習步行時你要多走幾圈。」

我嘟起嘴巴朝小婕看去，她卻掀起一抹微笑，撫摸我的腦袋，說：「那就聽醫生的話吧！頂多練習完了以後，我給你多搥幾下背。」

她的這句話像魔法一樣，使我的腦袋不禁往下點了點。

話雖如此，但當棉花棒再次向那個孔進攻時，淚水還是濕潤了我的臉龐。

「可以不把棉花棒塞進去嗎？」背部肌肉像被刺得四分五裂般的痛，我也實在忍不住了，只好向正替我清洗傷口的敖霏哀求著。

「不行啦，血水像從管道流出的雨水一樣，沒完沒了，不把棉花棒塞進去，你就休想好起來了。」

管道流出的雨水。可是，我並沒有往洞裏頭灌進雨水啊！

那段日子，每當病友返回醫院覆診，與我碰個正著時，不難發現我們會有以下的對話：「咦？你還沒回家嗎？」

「哦，是啊。傷口還沒可以。」

「還沒可以？你可是比我早動手術的啊！我已可拆掉敷料洗澡去了。」

話題至此，除了微掀嘴角外，我根本不知道還可以有甚麽反應。

在藥物和清洗傷口兩大功臣的努力下，噴泉的源頭終於被成功堵塞，但已是術後個多月的事了。我也就披甲隨媽媽回家去。

整天穿著「龜殼」，晚上睡覺時難免會覺得熱，所以我多會側著身子入睡，好讓背脊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然而那天，雖然我已身在空調之下，但良久仍感到背部濕漉漉的，故著媽媽我抹抹汗。

「哎呀！怎麽背部紅通通的濕了一大片？」還未把衣服拉起，我就聽到媽媽這樣驚叫。

我沒有昏過去，但那一刻，我真的寧可一睡不醒。

「唉，你還是辦入院手續去吧！」職業治療師取下紗布看看後說 —— 血水從原先的噴泉源頭向上發展，新一個拇指般大的孔洞因而登場。

再化驗，再抽血，報告跟第一次的，完全一樣 —— 距離出院當日，還不到半個月。

護士打算找個大夫來看看。那天當值的，是沙沙。

才傳呼了他沒多久，大塊頭便出現在病房了。看見我，他便招手示意我隨他進治療室去。

躺了在推送床後，沙沙與護士一個扶上身，一個扶雙腳，把我整個人轉往一旁，然後，他用

手指邊按壓傷口附近邊問："Painful? Painful?"我也不住地點頭。

「啊！」忽然有一下，我感到背後先劇痛後濕潤 —— 噴泉被他按出來了。

然後，這特務般的個子便施展渾身解數，把棉花棒拚命地往泉口錐……

沒有腫著雙眼躺到手術台上去，原來，是要留待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錐背之痛過後，沙沙把我留了下來，因爲，每天洗傷口時會較方便。

第二天，這項偉大的「掘泉工程」由敖霏負責。

「哇！您輕力點兒可好？昨天沙沙已讓我明白過個中真理了！」汲取過一次經驗的我，對之依然臉型扭曲，涕淚交零。

「好在沙沙夠心狠手辣，傷口今天才沒那麽髒，我當然要繼承他的光輝一頁啦！你只管深呼吸就可以了。我保證事後你感激我都來不及。」

就這樣，我得繼續哭著痛。

如果不跟仇鴻告狀說背痛，我就不會被轉交到白子的手上；沒有遇上白子，我就不會再吃一趟開刀之苦；當日不同意開刀，就不會有這兩個噴泉的出現了……其實人是不該「想當日」

的，但每天兩回的洗傷口抗爭，和那堆食之無味，棄之不得的藥物，在我的腦海就是産生了這樣的化學作用。要是不把它釋放出來的話，後果……我不敢想了。

第不知多少份的化驗報告回來了，上面的那堆數位，終於回復正常。不過，我的背部，卻因爲等待這堆數字，而變得如機械人般生硬。

「多月沒怎麽運動過，少不免會差點兒，相信做一陣子物理治療後就會好轉的了。」臨走前，

護士這般跟我說。

如是者，整個暑假，我也與那各式各樣的治療在一起：甚麽把身子向兩旁扭去、向下彎、俯身使勁把凹陷的部位用力弓起……那種疲累，我實在不知該怎麽下筆才好，只記得翌日醒來後，我的四肢疼得不願再幹活。

一晃就是兩個月，我能告訴你的是：我仍是企鵝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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