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華陰城府衙的日子,轉眼間過了數日。最初的忐忑不安,在日復一日的忙碌中漸漸消散。我憑藉著識文斷字和算數的能力,很快便對府衙的文書工作得心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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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是個嚴謹而又精明的長官,起初對我仍有戒心,但我每日仔細核對卷宗、整理帳目,從未出過差錯,甚至還能主動發現一些陳年舊帳裡的筆誤,替他省了不少麻煩。漸漸地,他對我的態度溫和了許多,偶爾還會指導我一些處理公務的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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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清晨,我會早早來到書房,將堆積如山的文書分類整理。午間,便在府衙裡簡單用些飯食,下午繼續埋首於筆墨之間。傍晚時分,當一天的公務告一段落,我會帶著疲憊卻充實的心情回到茅草屋。李護衛也總會在夜色降臨前歸來,我們簡單聊上幾句,互道平安,便各自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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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生活,雖然清苦,卻是亂世中難得的安穩。我不再是顛沛流離的孤女,有了容身之處。我開始習慣這裡的一切,也漸漸將華陰城視為一個可以暫時依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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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華陰城府衙內一片忙碌,氣氛明顯比往日緊張。人人繃緊了神經,因為今日是太守魏錚大人親自前來巡視的日子。我照常在書房裡整理戶籍文書,手邊的卷宗密密麻麻,心裡卻多了幾分期待與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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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專心致志地核對著一筆筆戶籍資料時,一陣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伴隨著甲冑摩擦的聲響傳來,我知道,太守大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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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放下手中的筆,與張師爺及其他吏員一同肅立,等候在書房門口。張師爺躬身走在前頭,引導著一位身著華貴官服、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步入。他面容方正,目光如炬,掃視著書房內的一切,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敬畏。這便是華陰城的最高長官——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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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仔細巡視了一圈,偶爾會停下來詢問張師爺幾句。當他行至我所在的書桌前時,目光忽然停了下來。他看到了我,準確地說,是看到了我臉上那塊顯眼的素色布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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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是?」太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解,語氣雖不算嚴厲,卻也透著上位者的威嚴,直接看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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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連忙上前一步,恭敬地介紹道:「回稟太守大人,這位是新來的文書,名喚婉兒,粗通文墨,處理帳目十分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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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沒有立刻回應張師爺的介紹,他的視線依舊停留在我的臉上。他緩緩走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眉頭微微皺起:「既是府衙文書,為何要將臉包裹起來?只露一對眼睛,未免也太過奇怪了些。」他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疑問與探究,甚至還有幾分不容忽視的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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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頭一緊,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這是我最不願面對的問題。我便開口,按照之前與李護衛商量的說辭,再次解釋自己的「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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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伸出手,快得讓我來不及反應。只覺得眼前一花,臉上的布巾便被一股力道猛地扯下!冰冷的空氣瞬間接觸到臉頰,我感到一陣猝不及防的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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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的目光在我臉上一掃而過,隨後,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帶著諷刺的冷笑。
「好一張標緻的臉!」太守的聲音陡然拔高,語氣中充滿了冰冷的嘲諷,在寂靜的書房裡迴盪,「說好的傷疤呢?本官看妳這容貌,可是一絲一毫的傷痕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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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臉色瞬間煞白。被揭穿的恐懼如潮水般將我淹沒。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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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爺,你可真是給本官找了個『好文書』啊!」太守轉向張師爺,臉色陰沉,語氣中滿是怒火與失望,「面貌隱藏,身份不明,言辭閃爍……這哪裡是文書?分明是來路不明的奸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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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手一揮,厲聲喝道:「來人!將此女拿下!還有張師爺,身為府衙要員,識人不清,包庇可疑之人,將他一併打入大牢,聽候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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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名全副武裝的衛兵立刻上前,不由分說地將我與張師爺控制住。我感到雙臂被粗魯地反剪,冰冷的繩索纏繞上我的手腕,將我與張師爺一同推搡著向外走去。耳邊傳來的是太守冰冷的命令,以及周圍吏員們恐懼又驚訝的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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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來到華陰城第一日看到的景象,兩名奸細被拷打到不成人形,人頭落地的血腥畫面。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剛在華陰城找到的一絲安穩,此刻卻轟然崩塌。大牢……奸細……我和張師爺,就這樣被毫無徵兆地投入了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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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潮濕的空氣,腐朽發霉的氣味,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呻吟聲,這就是華陰城大牢。我的手腳被鐐銬鎖住,沉重的鐵鏈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身旁,張師爺也被同樣的鐵鏈束縛著,他平日裡精瘦幹練的身影,此刻在大牢的昏暗中顯得格外痀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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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牢裡沒有光亮,只有從高處小窗透進來的一絲微弱天光,將鐵欄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周圍是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和低聲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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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發出一聲重重的嘆息,打破了死寂:「唉!老夫真是老眼昏花,竟會信了妳的鬼話!這下可好,不僅自己身陷囹圄,連帶著張將軍恐怕也要受罰!」他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埋怨與懊悔,以及對張將軍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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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著他的話,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冰涼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將臉上的布巾也浸濕了一片。我哽咽著,聲音因哭泣而顫抖:「師爺……婉兒知錯了,是婉兒連累了您,婉兒……婉兒有愧於您的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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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看著我,雖然臉色依舊鐵青,但那股怒氣似乎被我的淚水和悔意沖淡了一些。他閉了閉眼,再次嘆了口氣,語氣變得有些疲憊:「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埋怨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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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知自己犯下大錯,辜負了他的信任,便將所有的秘密和盤托出。我告訴他我曾是歌妓的身份,以及如何被李護衛救下,又如何為了尋求安穩而編造了謊言。
張師爺聽著我的話,臉色變了又變。他雖然沒說什麼,但我能感覺到他對「歌妓」這個身份的厭惡。但他最終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那嘆息中,竟沒有太多責備,只剩下無盡的疲憊與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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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歌妓也好,官家小姐也罷。」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苦笑一聲,「在這亂世裡,誰又不是在泥潭裡打滾的螻蟻,誰又能真正選擇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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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著張師爺的話,心中既是感動又是自責。他非但沒有繼續責怪我,反而還在為我著想。我哽咽著問道:「師爺……太守大人雷霆之怒,我們……真的還有活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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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大人……」張師爺重複了一遍這個稱呼,眼神變得悠遠而複雜,「丫頭,妳以為衛大人只是一個尋常的嚴苛官吏,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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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解地看著他。
張師爺望著地牢頂部那一線微弱的光,聲音彷彿來自遙遠的過去:「妳可知,何為『流人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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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了搖頭。
「西晉傾頹,衣冠南渡,可北方那片故土上,總有一些不願屈膝事敵的漢家兒郎被遺留了下來。他們在胡人的鐵蹄下,在敵國的腹地裡,像一棵棵被風雪摧折卻不肯倒下的孤松,秘密地維繫著對大晉的忠誠。太守大人他……便是這樣一支流人部隊的統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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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頭劇震。
「衛大人他生於戰火,長於圍城。他見過的奸細,比妳在洛陽見過的綾羅綢緞還多;他殺過的叛徒,比妳唱過的曲子還多。對他而言,守住華陰城,護住這滿城遺民,是他家族傳承了數代的唯一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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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轉過頭,那雙精明的眼中,此刻竟流露出一絲深沉的敬意:「所以妳明白了嗎?一個來歷不明、始終以面紗示人的女子,突然出現在他的城中,對他來說,這不是違背禮法的小事,這是一根可能引爆火藥桶的引信,是可能讓他數十年堅守毀於一旦的巨大風險。他將妳下獄,不是因為他殘暴,而是他的謹慎,早已被這亂世的血與火,磨礪到了極處,不容有半分疏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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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這番話,我呆住了。我從未想過,那位高高在上、冷酷威嚴的太守,背後竟有如此沉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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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我的聲音帶著顫抖。
「但衛大人也是個明白人。」張師爺的語氣恢復了一絲肯定,「正因為他見過太多的不公與背叛,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憎恨冤屈,也比任何人都渴求真正的忠勇之士。妳方才所言,句句發自肺腑,我相信,太守大人也能聽得出來。」
他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妳我如今,唯一的生機,便在於一個『誠』字。待公堂之上,妳將一切如實道來。太守大人平生最敬風骨,也最恨奸猾。妳若能讓他看到妳們的坦蕩與價值,尚有一線生機;若有半句虛言,讓他起了疑心,那便是神仙也難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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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爺……」我又是一聲哽咽,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婉兒對不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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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的眼神變得柔和了許多。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動作雖因手銬而顯得有些笨拙,卻透著一股寬慰:「別哭了,丫頭。老夫相信妳不是惡人。此事錯不在妳一人,老夫也有失察之責。現在哭有什麼用?還是想想如何應對太守大人的審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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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得到了張師爺的諒解,但我內心的愧疚感卻絲毫沒有減輕。想起他因我而身陷囹圄,我便無法原諒自己。在太守的審判結果出來之前,這份沉重的自責將一直壓在我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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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大牢的門被打開,幾名獄卒將我和張師爺從陰冷的牢房中押出。我們的手腳雖然被解開了鐐銬,但行動依然不便。陽光刺得眼睛有些發疼,在昏暗中待久了,連一點光線都變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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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被帶到府衙,跪伏在公堂上。堂上,衛太守大人端坐在案後,神色威嚴。兩旁站立著府衙的官員和衛兵,堂下則有許多百姓圍觀,他們交頭接耳,對我們的到來議論紛紛。氣氛肅穆而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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