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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惶的瞳孔在睡夢中猛然睜開，奮力讓自己的意識逃避夢魘的束縛。腦後彷彿被某個鈍器重擊，奮力搖晃幾下之後幾乎失去意識。
Brace！Brace！幾個月來，這個聲音不斷在他腦中揮之不去。猛然落地的伊卡洛斯在他身邊引出一個個炎熱的火球，把黑夜照得比白晝更明亮而炎熱。四周有尖叫聲，祈禱聲，哭聲，不斷在他腦裡輪迴。他知道，這些聲音會變成他意志的一部份，詛咒著他，直至和其他人一樣回歸塵土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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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十分炎熱，但緊緊抱住他的那具胴體卻逐漸冰涼。而後，隨著他感覺到肌肉逐漸僵硬，他也昏厥過去，但他卻在這時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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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次，他在清醒和睡夢中掙扎，又數次，他渴望著得以這般睡去，卻是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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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覺到後腦勺一陣劇烈的疼痛，右手因為拉小提琴而顯得修長的手十分緊張，緊緊底握著床邊的呼叫鈴。他試圖想要鬆開，卻是徒勞。
窗外，蟬聲之下，牛郎織女互相對泣，就如同他和那個緊緊抱著他的優美胴體，其中隔了一條忘川。他那雙因緊張而睜大的瞳孔環顧四周，闃暗之中，刺鼻的消毒水味和過冷的空調總讓他想起從法國返回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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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乘客您好，歡迎搭乘未明航空237號班機，從巴黎到未明市，預計飛行時間八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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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思又把他帶回幾個月前，他和辜紹玟剛剛坐定，便響起機長的廣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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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衍，你會緊張嗎？」紹玟坐在靠窗的一邊，一邊摸著他的頭髮
周衍搖了搖頭，並沒有答話。
「別擔心，不管發生什麼，有我在。」紹玟細緻的手指把他的手握緊，無名指上有個和他同樣款式的鑽戒閃耀著光芒「而且，我們很快就要結婚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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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手好冰喔，披著吧。」周衍向空服員要來一個毛毯，披在紹玟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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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你對我最好了。」隨著一個吻，飛機緩緩起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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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法繼續回想下去。耳機之中傳來傑西‧諾曼演唱理查‧史特勞斯的最後四首歌。順著幽暗的前奏，她唱出德式浪漫的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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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曙光繚繞的石窟之中
我做了個長夢
夢見你青翠的樹 靛藍的風
夢見你的花香和鳥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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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曼‧赫賽的詞句如此迷人，雖說題為春日，卻總給人幽暗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他按下了呼叫鈴，而後順著旋律和厚重的管弦樂法壓在他身上，混合著尖銳的鈴聲，他無可遏止地開始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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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衍！」第一個衝進病房的人，他的聲音和平常給人的印象極為不同。不過，即使聲音中透露出和優雅矛盾的慌亂，他的衣著仍然整齊得體「快，給我血清，就是妳手上的那瓶。」他對後頭穿著套裝的短髮女性叫道，而後俐落底從右口袋中掏出針筒，猛力刺入周衍緊張到青筋暴露的左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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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醫師，律師小姐？」隨著逐漸平和的心跳和呼吸，早晨的陽光透過拉開的窗簾照射到莫奕的白色頭髮上，隨著眼鏡邊緣流入他金色的瞳孔，而後進入周衍已經逐漸縮小的瞳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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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做惡夢了？」莫奕先以他已經冷靜下來的語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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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衍先是點了點頭，而後不由分說地抱起蹲在一旁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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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玟，是妳。我好怕，我真的好怕，帶我去妳那邊吧」他靠在律師的肩上，滾燙的淚水汩汩從他的眼角掉落，而後如同一個失怙的孽子般斷斷續續底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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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醫師，由了他吧。」看著靠在肩上的周衍，莫奕原本想要用細長白皙的手指撥開，卻在這時被律師耳語道「就像是你阻止我繼續調查真相。」莫奕金色的眼眸之中閃過意思失望和不捨，卻似乎沒有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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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過了一刻鐘，他的哭泣逐漸平息。這時才發現，他是靠在律師的肩膀上，便猛然把她推開「對不起，是我失態了，律師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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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的，周先生。」律師褐色的短髮之下，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算是給您賠罪吧，還要您回想起那樣痛苦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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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衍，我把藥放在床邊，記得吃。」莫奕的表情有些不悅，便對周衍這樣說「喔還有，我晚點會回來檢查安眠藥的數量。」說完，莫奕變輕輕扶起律師，優雅地在空中劃出一條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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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小姐」走到門口時，周衍突然叫住兩人「謝謝妳。」而後露出一個幾個月來從未出現過的笑容。
拉上病房的木門，他們又暴露於熙來攘往的現實之中。匆忙來去的護理人員和鮮紅的叫號機燈光格外刺激，阻絕了他們的感官和通訊的渠道，即使是咫尺之遙，之間仍然只剩下尷尬得以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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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妳，讓我分外意外。」回到辦公室，莫醫師並沒有透露出任何不滿的情緒，還幫女孩泡了一壺熱茶「不過我還是得向妳道歉，我的病人做出這樣失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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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莫醫師的錯啊。」女孩提起寬口鑲著金邊的陶瓷茶杯，默默飲下一口和他一樣清淡，優雅，而洋溢著少許花果香氛的伯爵紅茶
「妳啊，有時候就是太善解人意。」莫奕一隻手撐著窗台，潔白無瑕的臉上勾起淡淡的微笑。從他修長雙腿上流過的陽光像是將他高貴的身體鍍上金箔，似克林姆的那件名作，卻秉除了其中充滿情慾的幻象「而且待人太公正。這是律師的特質，可是，我希望有那樣一個人，或許是我，在妳眼中是特別的。」他摘下眼鏡，金色的美妙雙目之中透露出不少堅定的神色，輕輕用食指劃過女孩美妙的臉龐
「不過，拒絕病患的要求，總不是那樣合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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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拒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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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你為了他們的健康著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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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對不起，我有些失態了。」莫奕向後退了幾步，而後像女孩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不過，妳想要繼續調查下去嗎？畢竟生還者只剩下他一人，少了他的證詞，幾乎不可能拼湊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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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醫師，我會再想辦法的。畢竟我是律師，他也算是我的委託人。等到運安會的報告出來，我再請莫醫師評估是不是適合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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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我尊重妳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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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會信任你的專業。」女孩對莫奕微微一笑「還有我們之間的友誼。莫醫師，謝謝你在我急著調查時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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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這是身為心理醫師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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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莫醫師，我想再去看一次辜小姐。我希望，下次和他見面時，我們是以朋友，而非雇傭的身分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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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把妳當成朋友了吧。」莫醫師關上辦公室的門時，補上這樣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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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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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也是朋友嗎？」女孩微笑點了點頭，似乎沒有聽懂莫奕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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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間慘白的燈光讓這裡更顯陰森。莫奕找到一個他所熟知的數字。辨認出屍體身分之後，大部分的遺體已經埋葬，唯有紹玟的，依照未婚夫的意願，將會一直保留到他可以接受那天再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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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小姐，我和莫醫師來看妳了。」女孩輕輕握著她已經被燒得焦黑的手，從口袋中拿出一張周衍交給她的畫像。照片中的周衍穿著白色西裝，手提小提琴的樣子英氣勃發，紹玟則穿著優雅的白紗，露出甜美的笑容。她的軀幹仍然維持著空難發生那時，護著周衍的姿勢，這也是周衍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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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手摸到無名指一節凹陷處，想必是生前一直戴著婚戒的地方，回頭問莫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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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醫師，你覺得有永恆的愛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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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的聲音讓陰森的太平間增添了幾分陽光「不過我相信，他們的故事會持續下去。就如我所期待的，我跟妳的關係。」最後一句話，他說得特別小聲，只有自己有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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