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和囚子之罪 - 第一章(1)

沒有孩子記得他們是怎麼到這兒來的。那些無頭說，我們都是空白而邪惡的，活該一輩子被困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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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泰格南特監獄，是世上獨一無二的一所孩童監獄。我們都是這所監獄裡的囚犯。這片地域不受任何法律管束，甚至有人想來，也根本找不到它。孩子們私下裡都在猜想，外面的孩子也許根本不曉得這所監獄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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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頭們說，只有像我們這樣一心想脫離父母保護的孩子，在午夜夢遊時，赤著腳離家一段路才能找到這裡。走進監獄的，是我們自己，從來沒有人給我們定罪，但我們進來了，就等於被判了無期徒刑。如果硬要找一個我們坐牢的理由，大概，真如無頭們所說，我們本是邪惡的——我們自己走進來，受聖水澆灌，抹掉所有記憶，只因我們不欲繼續背負那些過往犯下彌天大錯時，所遭受的一切辱罵與指責。這樣，我們還能假裝自己是純潔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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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是勞雷爾，在英文裡面的涵義是月桂。無頭們特嫌棄這個名字，覺得我不配，所以大多時候都喊我勞。但在孩子們眼中，我就是月桂，象徵至高無上榮譽與勝利的月桂。在這群稚嫩的囚犯中，我就是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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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受刑的第二個年頭，我已經九歲了。還有一年，我便要被分配到獨立的女童牢房，那也將是我畢生所待的地方。沒有人願意望著四堵牆過一輩子，身邊連個伴都沒有。所以，我們幾個九歲的「大」孩子，都開始密謀要在立秋前逃獄。立下壯志，我們都亢奮得不得了，就因為心潮過於澎湃，結果在日常的「失控課」上，不管無頭怎麼逼，我們都哭不出來。交不出課業，只得被扭耳朵，或者被痛罵到哭為止。奈何我們今日心智十分堅韌，老師出盡奇招都逼不哭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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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頭不知從哪揪來一把紫長茄死去的藤，插在自己脖子上，藤枝立馬粗暴地晃動起來，以示他的憤怒。他一手抓住一人，一個是倒楣的我，一個是我的玩伴，他把我們的頭硬扭向對方，命令我們互相掌摑。另外兩個玩伴見狀，立馬識趣地面對面站好，不用多說，就甩起手風來。我看著他倆，心道好樣的。我們都知道，要是課堂結束前，我們還哭不出來，其他小東西就等著看我們更大的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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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下，二十下。我力氣奇大，不消一會兒就把恰珠嫩白的臉皮打得高腫起來。她的淚珠開始在眼眶裡迅速累積，為了使我不落後，她手裡也加了把勁，把我抽得精神頭也是一晃一晃。旁邊的耶乎弟與海恩打紅了眼，居然來真的，從巴掌變成了拳頭。然而，兩個男孩子打架，暴怒會蓋過一切情緒。其他囚犯的嚎哭聲更大了，並不是因為他們害怕，而是因為興奮。有些人禁不住鼓起掌來，被無頭瞪了一眼，裝模作樣地扯嗓子嚎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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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恰珠在下課鐘聲敲響前把課業交了，耶乎弟與海恩卻打得難分難解。無頭叫了幾個小無頭來把他們押走，一路押往森林去。大夥兒一聽，都驚呆了。聽說那兒有隻巨大無比的怪獸，走起路來連周遭的空氣都要震盪，泥土都要凹陷。囚犯們一見了牠，不必做什麼，自然就嚇得大哭起來，回來還得換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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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課是我們的必修課之一。課業有時是嚎哭，有時是憤怒，有時是陰沉，有時是呆滯……無頭們說，他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釋放我們的情緒。因為我們都是邪惡的，如果負面情緒不適時釋放出來，我們只會變得更加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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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邪惡的孩子，空白的人；我們易怒，每日需要打鬥；我們抱怨這所監獄的一切，我們心中沒有平和，只有無邊的負面情緒。直到她來了，她跟我們這些囚犯相比，完全是個異類。也因為她的到來，我們才揭開了這所監獄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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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平常的午後，我與囚犯們剛剛打鬥完畢，累得半死，埋頭便睡了個囫圇覺，起來便傷好了。我沿著走廊用鐵盆敲打牆壁，把男子監倉的傢伙們都從睡夢中嚇跳起來，他們紛紛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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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桂你個王八蛋！」「沒XX的臭娘們！」諸如此類的惡言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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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餐室的長桌上，俯看這些被我召至身前的惡魔般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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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剛才罵了我的，賞自己一嘴巴。」我用鐵盆敲兩下桌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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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悶的拍打聲響起一陣。男孩們領完罰，其中一個不服道：「又不是我們想罵你的，被你這麼一嚇，一氣之下髒話就出口了，能怎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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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狠剜他一眼，「那也不能不罰，要不然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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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垂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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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勾勾食指，「九歲的都站出來，其他的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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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有三分之一的人聚到我腳下，其餘的一哄而散，回牢房睡的睡去，鬧的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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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迅速把這十餘人掃了一眼，都是熟悉的面孔，我也大致了解他們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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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聲宣布，「我需要你們的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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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們像喪屍一樣望著我，誰都沒有接話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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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繼續道：「來完成我們的逃獄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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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登時刺激了他們的神經，有的人不可思議地抽著臉皮，好像懷疑自己聽錯了，「逃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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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都曉得，待滿了十歲，我們就要被分配到獨立牢房，十三歲以後，便不再長大。到時候，我們要接受差事，也許會被派到森林裡守獸，也許會被砍頭當上無頭，也許還得參與擴建牢房。若無意外，我們終其一生都會被囚禁在這裡。」我頓了一下，「有誰想過，要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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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覺得我這個建議太邪惡了，開始胡亂起鬨，說什麼要在走之前扔一百顆炸彈把這鬼地方炸得稀巴爛，一個個說得咬牙切齒。

大伙兒被我吼一嗓子，才肯冷靜下來。海恩這終日皺眉頭的小胖子，擺出一貫的蠢樣提問：「可是，我們連怎麼走進來的都不知道，又怎麼能找到出去的法子？」早在我們四人密謀之初，這小子就對此事不抱什麼希望。儘管他也渴望出去，但我覺得，他更寧願像豬一樣蹲在牢房裡睡一輩子懶覺。我有時候都後悔讓他加入我們一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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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們早立了勛功。」我暫且先吞下對海恩的不滿，得意洋洋地分享我們的成果，「就在前天晚餐後的小息，女孩們潛入大無頭的辦公室，拍下了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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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褲腰帶上拔下一小疊照片，扔在他們面前。他們像一群飢餓的鱷魚，你死我活地搶奪這些照片，被我拿盆子敲了一個醒，才正經地看起照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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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乎弟和海恩與我稱兄道弟，又和我跟恰珠密謀得早，已知道前晚女孩子那些勾當，因此並不看照片一眼。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摸懂了拍的是什麼東西，立馬興奮得猴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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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們都進入狀況了，我不急不躁地把照片內容解釋一遍，「是上禮拜才從外界送進來的密件，該死的大無頭恨毒了我們，根本不可能讓我們在這件事上討到便宜——三個月以後，會有一些被稱作『委員』的大人來到這裡，把他們認為『正常』的好孩子釋放出獄。而評斷所謂『正常』孩子的準則，就寫在這本冊子裡面。」我點一點第五張照片上的一本泥黃色手冊，名曰《如何成為一名及格的好孩子》。「我猜，為了不讓我們出獄，大無頭一定會把這冊子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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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裡的手冊拍得有點模糊，有個男孩子問：「裡面內容呢？拍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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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惋惜道：「這本東西上面有密碼鎖，時間不夠我們拆，只能拍下封面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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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們高呼：「一槌子把它砸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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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他們一人一記爆栗，「砸你個頭啊，大無頭要是發現我們把鎖砸了，還不拿我們扔到森林裡餵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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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乎弟是個眼神陰鬱的高個子，有一身天然的麥色肌膚，與深邃的臉部輪廓。偏巧這人就愛看些航海歷險的書籍，一天倒晚幻想自己是什麼大溪地受萬人景仰的領袖，又或者是航海船上的船長。話極少的他，一開口便直奔重點，「所以，你需要我們幫什麼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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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一旦不耐煩起來，就會想翻眼前的桌子。我的傷才剛好，不想那麼快又受傷。事實上，我也很高興他幫我縮短了開會時間。「我需要你們在明天課後發起一場暴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