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雪彥驚悚類極短篇隨筆（各章節為獨立單篇） - 回煞

外婆臨終那日，病房窗外萬里無雲。

她靠在枕頭上喘，眼睛盯著天花板，像要在上面找一副遺失的菜譜。

我正低頭替她剪指甲。力氣小，剪得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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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指乾枯，彎得像老樹枝，指甲卻硬朗，

剪下去「咔」一聲，一片、一片，落進托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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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乖乖孫女欸，妳手不穩啊。這樣怎麼嫁人。」

她忽然說：「我還沒教妳怎麼剁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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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一抖，那一片指甲跳了出來，

落在她胸前的棉被上。她長嘆一口氣，沒再動了，

眼睛還是半開，像在等著教一場從沒開過的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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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後，她的葬禮前夜，全家守靈。

午夜十二點剛過，廚房響起清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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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像是剁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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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誰都沒動，臉色漸白。

連門縫裡漏出來的燈光，都跟著一跳一跳地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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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硬著頭皮走去廚房。

我跟在後頭，拉著他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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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推開時，聲音停了。

砧板上乾乾淨淨，擺著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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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刀柄旁，有幾片指甲屑——

彎曲、泛黃、帶著縫隙裡清不乾淨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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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細看了看，認得那形狀。

是我剪的。

有幾片邊緣是我剪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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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哇地一聲哭出來，說那是外婆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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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哭，只覺得指尖一陣發麻，

像是那指甲刀仍握在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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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說她沒教我怎麼剁菜。

我想，她是來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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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每到深夜，那剁菜聲就會響一次。

從廚房一路響到餐桌，從砧板響到我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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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夢見外婆拉著我，站在剁菜板前，

教我怎麼按住、怎麼下刀。

她剁得乾淨俐落，血水四濺，

落在夢裡是紅的，醒來是一枕頭冰涼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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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人開始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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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膽子大沒走。

砧板留在原地，刀也不曾收起。

我坐在廚房，對著那堆越來越多的指甲屑，想起外婆說了：「手穩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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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練習剁菜。

青菜換成蘿蔔，蘿蔔換成雞肉，雞肉換成豬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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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深夜，我剁著剁著，突然聽見身後很近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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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才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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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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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一下，手沒停，繼續剁。

她教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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