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毫克的陽光 - 03. 暗潮

　　這天，林予形正按照開會時收到的指示，製作下一季全店背板及玻璃貼時，突然聽見李宜臻的呼喚。

　　「小編，髮模已經到囉，去拿相機，我們一起下去二樓吧。」李宜臻走向辦公室的門口，脖子上掛著一台類單相機。

　　「馬上來。」林予形趕緊按下Crtl+S，接著起身走向防潮箱，從中取出公司分配給他使用的相機。

　　走出辦公室，李宜臻解釋道：「其實幫設計師找髮模也是小編的工作，不過你這個職位之前空缺一陣子，季老師就先約了他鄰居的小孩來當髮模。」

　　「原來如此。」

　　「與髮模合作是一種互惠，我們不收錢，但是照片、影片發在官網和SNS都沒有問題。我這樣講，你知道找髮模最重要的是什麼了嗎？」李宜臻問。

　　「什麼？」林予形還沒反應過來。

　　「是長相哦！」李宜臻笑著說：「必須要有讓人眼睛一亮的相貌，民眾滑到我們的貼文才會停下來觀看。你可以把今天的髮模當作參考，以後就算找不到這麼好看的，至少也要得到一二樓其中一位店長的同意，免得季老師怪罪。」

　　「知道了。」入職這些天，林予形第一次感覺自己好像來錯了地方，長相曾經是他心裡的小疙瘩，只好反覆提醒自己別多想，他早已脫胎換骨，不是那個陰沉的小胖子了。

　　談話間，兩人已經抵達二樓。

　　林予形一眼就看見在休息區和一群設計師們打打鬧鬧的少年。

　　少年有著一雙愛笑的桃花眼，眉宇間凝聚著彷彿能吸盡周圍目光的氣勢，連薄唇上揚的弧度都像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下顎俐落的線條若不是天生的，他都想問問究竟是哪位名醫的傑作。

　　胡思亂想什麼呢？人家才幾歲，怎麼可能是整出來的。

　　好羨慕。

　　真的好羨慕。

　　如果他也有這等相貌，或許當年就能提起勇氣，大大方方去爭取。

　　「小土匪，好久不見！」李宜臻熱情地上前打招呼。

　　「編編！GIVE ME FIVE！」少年走出休息區，伸出雙手與李宜臻擊掌，而後兩人十指緊扣，看起來感情不錯。

　　林予形看著李宜臻與對方聊得忘我，完全沒有要將他介紹給對方認識的意思，雖深知他應該主動上前打招呼，但兩腳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他盯著少年左小腿上的刺青發呆了好一會兒，直到二樓店長Rita出聲請髮模入座才回過神，快步跟上。

　　幾人來到洗頭區後方較空曠的區域，林予形發現侯景然正在一旁為客人服務，難免多看幾眼。

　　侯景然眼神閃爍不定，有些遲疑地開口詢問：「您確定嗎？這樣兩邊必須推得很短，而且可能不太適合您的頭型。」

　　「唉，你就剪成跟這張照片一樣就對了，囉嗦什麼。」客人有些不耐煩。

　　「好，沒問題。」

　　林予形感到擔憂，但Rita已經準備就緒，他不得不將注意力拉回自己的工作上。

　　Rita拿出色卡翻找，問道：「小土匪，你有漂過頭髮嗎？」

　　「沒有欸。」

　　「你看這個顏色怎麼樣？」Rita指著其中一撮淺色的髮絲樣本說道：「最近奶茶色又重新流行起來，現在天氣熱，搭配海洋風的衣服正合適。過一陣子換季，搭秋冬服飾還能穿出溫暖的感覺，根本百搭。」

　　少年爽快答應：「好啊，就這色吧。」

　　Rita拿出剪髮圍巾，正準備幫少年圍上，李宜臻突然出聲制止：「等等，先讓我拍幾張染髮前的照片，要做Before After用的。」

　　李宜臻手腳俐落地拍了少年的正面、側面、背面照，速度快到林予形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捧著相機在一旁發楞。

　　對相貌的自卑感，使他今天的工作狀態不如預期。

　　他看見少年瞥了自己一眼，正想開口說點什麼，但對方已收回視線。

　　等李宜臻拍完照，Rita為少年披上剪髮圍巾，並摸了摸少年的頭髮，若有所思地說：「你的頭髮是深棕色，比一般人淡一點，而且摸起來有點像外國人的髮質。這是很好的學習機會，你會介意我叫幾個實習生在旁邊觀摩嗎？」

　　「沒差啦，你就算把整間店叫來，我都嘛OK。」

　　Rita叫來兩位實習生幫少年塗抹頭皮隔離霜，李宜臻趁機特寫實習生們的手部動作，將「誠實魔髮」隔離霜包裝一起拍進去。

　　林予形發現少年透過鏡子反射偷看自己，為了掩飾格格不入的窘迫，趕緊跟著拍了幾張照片。

　　「小土匪，聽季老師說你下個月就要上高中了，考上哪間學校？」Rita一邊將藍紫色的漂粉攪拌成泥，一邊閒話家常。

　　「哈哈，隨便填了幾間還在呼吸都能上的學校，最後分發去臨港高商。」

　　「好巧，我高中也讀過臨港高商。」林予形只感覺終於逮到開口的機會，說完便恨不得咬爛自己的舌頭，他這樣突然插話，氣氛一定會變得很尷尬。

　　「學長好！」沒想到少年透過鏡子對他露出大大的燦笑。「費羅的新小編居然是我的學長，世界真小，還是該說臨商的學生真他媽多呢？哈哈。」

　　「啊！這位是費羅的新小編林予形。我都忘了介紹，小土匪竟然還知道這是新小編，好聰明哦。」李宜臻連忙誇讚，視線卻一刻都沒離開相機的LCD螢幕。

　　幾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覺中藥劑都快上完了。

　　林予形感覺這位擔任髮模的少年很健談，而且很擅長掌握對話節奏，自從他加入對話後，聊天的氛圍都很愉快，不再有跟不上大家的困擾。

　　「好了。」Rita放下漂粉。「等待藥劑被頭髮吃進去這段時間，你要不要先去上廁所？」

　　「不要，我要去喘氣。」少年掏出一盒香菸，拿到林予形面前晃了晃。「小編要做伙來去喘氣無？」

　　「快戒菸啦，你才幾歲而已。」李宜臻用力搖晃著少年的肩膀。

　　林予形正想說自己不會抽菸，少年卻已躲開李宜臻，一把勾過他的手臂，拉著他往二樓角落走去。

　　林予形轉頭看了看眾人，本是想向Rita確認他是否能暫離工作崗位，卻正好看見侯景然也在看他，對上眼的瞬間又快速移開視線。

　　沒多久兩人就來到吸菸區前，少年推開厚重的玻璃門，頭頂上的空氣門轟轟地吹出強風，外頭是由陽台改建的吸菸區。

　　「喏。」少年對林予形遞出香菸。

　　林予形搖了搖頭，拒絕道：「我不抽菸。」

　　「哦，那委屈你吸一下我的二手菸了，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少年點燃香菸後深吸一口，吐氣時稍微偏頭，避免風將煙霧吹到林予形臉上。

　　「什麼話？」林予形問。

　　「等一下不管Rita要對我的頭髮幹麻，你拿著相機死命拍就對了。拍完主動給Rita檢查，然後問Rita想要什麼排版風格。還有，要記得跟編編拿我染髮前的照片，不可以讓她比你先做出Before After哦。」

　　林予形的思考完全跟不上，少年卻不給他喘息的時間，問道：「編編負責的是髮品，拍拍包裝跟操作就可以回辦公室了，你覺得她為什麼要一直對著我拍？」

　　「呃……編編是很親切的前輩，應該是為了示範給我看吧？」

　　少年吸了一口菸，低頭無聲地笑了笑，吐出煙霧時嘴角都是上揚的。

　　「別說前輩了，狹義上來說你們連同事都不算，『費羅』和『誠實魔髮』是獨立的兩間公司，你應該知道吧？」

　　林予形微微點頭。

　　「你可以跟編編聊天打屁，但是不要讓她插手你的工作，只有三個人可以交代工作給你，季老師、一樓店長Olie、二樓店長Rita。」

　　「噗。」林予形對少年如此深諳人情世故感到不可思議。「你才幾歲啊？怎麼會懂這麼多？天哪。」

　　少年露出得意的笑容，拍了拍胸口，說道：「廢話，我誰？我是你老闆的乾兒子，從四歲就在這間店橫著走了，不然你以為他們為什麼叫我小土匪？」

　　抽完菸後，兩人離開吸菸區。

　　剛踏入室內，林予形就被突如其來的巨大動靜嚇了一跳，只見方才被侯景然服務的客人一邊用力拍著桌子，一邊大聲咆哮著：「叫你主管出來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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