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橋上淩晨兩點四十，你坐在橋邊，腳吊在外頭，晾著一雙命數已盡的襪子。江面黑得像漏了一整罐機油，風從骨縫裡鑽，吹得你腦殼嗡嗡響。外套敞著，煙沒點著，腳邊一雙廉價帆布鞋，濕了半隻。你不是脫的，是直接踢掉的。像踢掉體溫，也踢掉歸屬感。你選這座橋，是因為網上說這兒沒人巡，江深，水急，跳了不容易浮上來。你不想留下屍體，也不想留下故事。最好連名字都沒被人記住。你最後的願望，是別上熱搜，別被剪成“走出陰影的抑鬱少女”範本。你不是少女。你是個正在過期的未成年垃圾袋。你不急著死，但也沒什麼值得再活。你正準備鬆手，身後響起腳步聲。乾淨、俐落，像踩著節拍器來的。沒喘氣，也沒有多餘重量。你心裡一罵：操，真來個NPC。下一秒，一個低啞的聲音穿過風，像耳機裡卡頓過的系統語音：“你要跳，往右邊三米。那邊水深。”你回頭。一個人站在欄杆另一側，一身黑，兜帽壓低，臉上是張乾淨到沒有褶皺的頭骨面罩。白得發冷，像剛從火裡刮出來。你盯著他，忍不住笑：“哥，萬聖節早過了。”他沒理你。像是默認你這人沒必要搭話。你咬著煙，自說自話：“想救人你得走心點，你這造型跟人工智慧出門巡邏似的，嚇得我都快活回來了。”他終於開口。聲音像回聲：“不是來救你的。”“哦？”你把煙頭從嘴裡拿下來，鞋尖往前一點，“那你來幹嘛？踩點選景？考察投河人均密度？”他往前走了一步，低頭看你：“編號代號：Ghost。身份：編外軍籍。執行狀態中。”你眯起眼，像在看一個現實世界跑進來的BUG：“然後呢？你是不是還有個任務，寫著‘拯救一個瀕死未成年人’？”他語氣像複製粘貼：“你符合條件。我可以簽你。”你一愣：“……你說什麼？”“監護。你未成年、無人撫養、有自殺記錄，情緒危險。系統建議收容。我可以繞過那一步。”你盯著他，嘴角慢慢扯起來：“你這是做義工，還是來抽獎？踩中我，能拿幾分績效？”“流程。”他說。“我懂了。”你笑著搖頭，“你是那種部隊實習兵，被丟下來處理社會垃圾的？那還真巧，我爹媽都不愛我，還人畜無害，正適合無害試驗。”他沒回你，只往你這邊靠了一步。你身體一緊，腳邊欄杆“哢噠”響了一聲，心臟像被線勒住。“別過來。”你聲音冷下來，“我警告你，操你別——”他沒等你說完，動作快得像掐斷信號，一把抓住你手腕，整個人像閘門一開就收走了你。你騰空的那瞬間，來不及掙紮，就被他猛地從欄杆上拽下來，重重摔在地沿上。你腳踝撞到邊角，頭磕地，眼冒金星，嘴裡腥鹹。你掙紮著坐起來，喘了幾口氣，咬著牙罵：“你是不是瘋了？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非法拘禁，綁架，我可以告你！”他站著不動，語氣像機器語音：“你要是真想死，早跳了。”你聲音啞下來：“……我就是等沒人了。”他低頭看你：“那你等到我，算你運氣不好。”你狠狠盯著他：“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就敢簽我？”Ghost：“知道你是人類，就夠了。”你愣了一秒，緩緩笑出來。不是好笑，是那種“我就不配有名”的笑：“太好了，你要是早點來，我小學寫自殺作文那會兒就能被系統收走了。”他點頭：“下次早點報警。”他從外套裡掏出一個檔袋，封口整齊，標籤乾淨得像公文郵件。你看得出來，那不是現成的，是早準備好的。他把袋子遞給你。“臨時監護協議。三個月。”你沒伸手。他看了你一眼，又補了一句：“你可以拒絕。”你低聲問：“你這協議，是一直放兜裡等人的？你就確定今晚能用上？”“我不是等你。”他說，“是等一個編號。你碰巧撞進來。”你看著他，手慢慢抬起，接過袋子，像簽下一份自己沒得選的流程。你沒翻內容，你只是覺得這紙袋有點重，像一份還沒蓋章的判決書。你說不清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是人，是案，是一段資料，還是一份預設成功的備案號。他起身，低頭看你：“能走了嗎？”你反問：“你想我現在說什麼？‘謝謝你簽我’？”他不答，側頭指了個方向。“車在那邊。”醫院的燈亮得像審訊燈，冷白、直射、不留死角。護士站在你床邊，語氣標準得有如複讀機：“你監護人簽過臨時授權。後續治療他全權負責。”你接過那張授權單，低頭一看——監護人欄，五個大寫英文字母：GHOST你盯著那名字看了好幾秒，感覺這不是一張表格，是一塊刻好的墓碑。然後你笑了。先是嗤笑，後來笑得肩膀直抖。是徹底認命之後的一點反胃感。你連死都不能順利。連投河都能被撈回來貼上編號。你把那張紙對折兩次，塞進枕頭底下，像藏不住一張命運草稿。你沒說“我服了”，也沒說“我認了”。你只是翻了個身，蒙住頭，低聲罵了一句：“……操，明天還得刷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