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昭遙 - 第二十三篇-《拓印之疑1》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hljwOZShD

　　雖是秋天，今日街市正午卻陽光晃灼。暖陽和秋風甚是宜人。長街兩側攤販雜陳，炊煙裊裊中混雜著熱油與酥糖的氣味。小販高聲叫賣，孩童追逐奔跑，婦人挑簍買菜，紅泥瓦上懸著風鈴叮咚作響，熱鬧非凡。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yk6nf77gq

賀臨坐於街角一間麵攤，席前一碗蔥油拌麵熱氣氤氳，香氣撲鼻。他剛夾起一筷，忽聽人聲騷動。

「喂！妳別跑！東西還來——臭乞丐！」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2LwGIrTxT

一陣呼喝驟然響起，人群向兩側驚散。只見一位老嫗踉蹌奔來，蓬髮垢面，衣衫襤褸，嘴中咬著一大口饅頭，懷裡又死死抱著幾顆白饅頭，雙目渙散，神色癲癲。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OpMuKEQ01

那追來的小販怒聲道：「這婆子又偷東西！還我饅頭來！」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UkAXJMfut

說話間，街口一輛馬車驟然奔馳而來，塵土飛揚，疾如奔雷。老嫗跌跌撞撞直衝馬道，眼看就要被車轍撞上！

千鈞一髮，賀臨躍身而出，一手將老嫗拉離車道，護至路旁。懷中饅頭滾落一地，老嫗卻仍像見了寶似地撿拾起來，一顆顆抱回懷中，滿是灰塵也不肯棄。

馬車上探出一人，怒聲咆哮：「擋甚麼路！不想活了麼！給老子滾開！」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rA1vc3e15

賀臨回身冷眼掃去，並未應聲，只低頭拍了拍老嫗身上的灰塵：「老婆婆，這饅頭落了地，就莫再吃了。若餓了，隨我來，我帶你吃麵去。」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Eo1mvU0On

老嫗聞言，像是聽見天大的喜訊，眼眸霎時發亮，仰頭咧嘴一笑，喃喃道：「麵！麵！吃麵——哈哈，有麵吃了！」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vtpJBqmMq

賀臨引她回到原先麵攤，將自家那碗還未動的蔥油湯麵推至她面前。

「來，慢些吃。燙著了可不好。」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Fsn5ozo8a

老嫗捧著那碗麵，低頭大口吞咽，唇邊燙得直咂嘴，卻依舊吃得狼狽。

她雙眼渙散，喃喃唸著誰也聽不懂的語句，時而咯咯傻笑，時而又呆呆望著賀臨出神。

「燙、燙……不要哭……小少爺不怕……阿芝不怕……」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AYLnXXNFY

賀臨聞言一震，手中茶盞微頓。

他垂眸望向那老嫗，正巧對上一雙渾濁而乾枯的眼。

半倘，那老婆子像是忽然看清了什麼，兩眼濕濕地睜大，拚命點頭，雙手緊抓他衣袖，嘴裡斷斷續續地說：

「……你是……是……小阿芝……眉心……有痣的……小阿芝。」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fBSRDvXI2

賀臨怔住，下意識摸了下自己的眉骨——那裡確有一點痣，自幼便有。

賀臨猛地心頭一震，那聲「阿芝」，是他幼時在內宅乳母口中常聽的乳名，自母亡後，極少有人再喚。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w8qkrVehW

賀臨初生時，適逢四月暮春，庭中紫芝初長，色潤而葉雅，乃稀珍之草。

主母素愛紫芝之氣，言其「芝者，祥瑞之草也，有福壽長生之兆」。彼時賀臨甫出生，體弱早產，府中人皆為其命不久矣。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Kjb8KStID

主母抱著那骨瘦如柴的嬰孩，望著庭中初吐嫩芽的紫芝草，說道：

「此子若能長大，便如芝草，凌寒不死，堅韌自生。」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TZ7g2hyIf

自此便取「阿芝」為其乳名，盼其平安長成，福澤如芝。

奶娘當年日日守在產房之外，聽見主母取名時紅著眼說：「這孩子命裡要硬，才撐得住這賀家未來風雨。」

後來，只有奶娘還記得那片紫芝長於窗下，也只有她始終喚他「阿芝」。

他凝神望向老嫗，聲音也微顫起來：「你……你是……？」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B1AgCtPZq

老嫗並未回他，又扒了幾口麵，邊吃邊唸唸有詞：「阿芝……小阿芝！」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Do0vUSW6j

賀臨瞳孔驟縮，一股壓在心口多年未開的舊痛霎時湧出，仿若驚雷擊頂。他怔怔望著眼前這滿臉風霜、眼神渙散的婦人，那張臉已不復記憶中溫柔清朗，卻在一瞬間，與深藏心底的影像重疊——

是她。

是當年他呼「奶娘」的那個人。

賀臨心頭一震，像是有什麼早已封存的東西，正在沉沉浮浮地撥開記憶的幕簾。

——她說他是「阿芝」。

——她記得他眉間的那點胎痣。

——她說「主母叫她快走」……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fM5WmjTeW

那不是胡言亂語，那是——真真切切、刻骨銘心的過去。

那一夜，他的名字，他的生母，他的逃亡，他的過往……

那位滿頭亂髮、衣襟污濁、口齒不清的瘋老婦子，竟是他孩提時，日日伴在榻邊、為他煮粥暖腳、唱小曲哄他入眠的——奶娘。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WKWuG0CFe

那頭，老婆子正埋頭吃麵，賀臨盯著她許久說不出話，忽聞後方一聲怒喝：「喂！老乞婆！吃白食還敢跑？！」

原是那饅頭攤的販子追了上來，氣喘吁吁，滿臉怒容，眼見地上的饅頭還沾著泥土碎屑，更是怒火中燒。

他一把扯住老嫗的手腕，惡聲斥道：「還我饅頭錢來！妳這瘋子，連賴都不會賴，偷吃了就想裝瘋？」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rCUXa0GWx

老婆子一驚，碗中麵湯潑灑在衣襟，她大叫一聲：「別、別抓我！我、我有銀子……阿芝、阿芝快走……快、快躲起來！」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b6cbMpdFu

說罷竟拚命往賀臨背後躲去，縮作一團，滿臉驚恐，不住顫抖：「壞人來了……阿芝別哭……奶娘帶你躲……躲好……別出聲……」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XpYEQCcRU

賀臨眉頭一蹙，眼神一沉，立於老嫗與攤販之間，目光微寒：「她無心之舉，又非貪圖食財，不過一口饅頭，至於將她嚇成如此？」

那攤販還欲辯駁，賀臨已從懷中取出數錢碎銀，擲入攤販掌中：「夠了罷。」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wjazgKCfj

那攤販接了銀子，雖還悻悻不平，終究沒再多言，只低罵一句「晦氣」，轉身離去。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gN3KF8sis

餘下一地靜謐。

老嫗仍躲在他背後，兩手抱頭，喃喃低語不止：「別哭……別哭……火那日……都沒了……阿芝躲好……別讓他們找著……」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B7dp8s6WX

賀臨緩緩轉身，望著她顫抖的身形，一時竟覺眼前景象與記憶深處某個模糊片段重疊——火光、驚叫、黑煙中，有個人死死抱著他藏進甕中，不敢哭，不能哭。他低聲喚：「……你認得我？」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tNaNWbjaw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R3dcixAvU

老嫗抬起頭，呆呆地看著他，似哭似笑，眼裡滿是水光與亂影：「……小阿芝……長高了……長大了……」

老嫗不再掙扎，反倒像個孩童似的倚著他，口中低聲哼著誰也聽不懂的小調。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auQWMgA75

後來賀臨找了城南舊巷之中，有一處早年遭水患荒廢的空宅，磚瓦已修補過幾次，門窗尚可遮風避雨。賀臨將門栓挑開，扶著老嫗進入，屋內雖無陳設，倒也乾淨整潔。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zbBueVbN9

他費了些工夫，升起炭火，又命人送來熱水與些許乾糧。老嫗蜷在牆角的薄墊上，抱著那碗尚未吃完的麵條，像護著什麼貴重之物，神情恍惚間仍低喃著：「小阿芝……別哭……別出聲……」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S2pd6sUn1

賀臨立於一旁，望著她滿是風霜裂痕的面容，眼神深沉莫測。

他從未與人提過自己幼時的乳名，早已沒人記得，連他自己，也幾近遺忘。當年賀家一夜滅門，廟堂中人議論紛紛，只道「滿門抄斬，寸草不留」，卻無人知他是如何倖存於火光與血影之中。

如今這老嫗——語言雖亂，神智殘破，卻能一口喊出「阿芝」，甚至低喃著「火那夜」、「奶娘」、「躲好」等詞……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Y5QvXoRMi

不是巧合。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h1fg24TfO

他目光微凝，袖中手指微緊，終是低聲對自己道：「……若真是她，那年賀家大劫之夜，當真另有活口。」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pP0CP0OHU

他決定調查此婦的來歷，查查當年賀府內院伺候奶子的名冊。

他轉身望向那蜷縮在桌角邊喃喃自語的瘦小身影，眼底寒意未褪，卻也多了幾分難言的複雜情緒。

他素來不信命，如今卻忽覺——許多真相，或許正要從這殘破支離的口中，一點一滴重見天光。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jwyq2nZmm

晚光如瀉，霞色斜灑窗棂。

帳中焚著輕煙沉香，暖氣與香氣氤氳交織，繡架旁立著一人，玄紅錦服自肩落地，腰間繫著鎏金玉帶，流蘇輕曳，袖上繡雲紋纏繞金線，步履微移之間，裾擺緩搖，似赤雲生火。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cUPgO6OBY

雲遙靜靜立於銅鏡之前，低首垂眸，正由婢子為他束好髮冠、披上嫁衣最後一層紅鵲披風。

鏡中之人，眉目如畫，膚若瓷雪，那一襲大婚之服將他的身形襯得更為纖長挺拔，明明是喜服，卻無半分市俗氣韻，反倒如朱砂點雪，燦而不艷，華而不俗。

他微舉指尖拂過衣襬上的並蒂蓮紋，似還未從「將為人夫」的現實中回過神來。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thouKKUM0

此時，門外有聲傳來，未及通報，一道修長身影已步入室中。

柳翎目光掃過屋中，終於停在那抹紅衣身影之上——霎那之間，他彷若被什麼攫住了心魂，步子也微微一滯。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ju71HLEYm

雲遙聞聲回眸，眉目柔和：「柳翎？」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CKUQoVv5i

柳翎看著他，眼底波瀾起伏，片刻後，輕聲開口：「你真好看。」

語氣不重，卻藏不住低壓的情緒，仿佛每一個字都從心口擰出來。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4jXdg4D1g

雲遙微一愣，復又低笑：「我也未曾想過，自己竟會披上這身衣裳……與邊昭霆成婚。」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wqpxkcpyG

他語氣極輕，像是與人閒話，卻在柳翎耳中，如刀如劍，句句入骨。

柳翎不語，目光始終凝在他身上，半晌，方低聲道：「你當真……歡喜他？」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OWIslmn4n

雲遙未即時作答，只抬手輕整鬢角，聲音清淡道：「若不歡，又怎會答應與他共結連理？」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tyk1qA23C

柳翎神色微動，終是壓不住心底翻湧，聲音低而急：「可你想過嗎？這婚事本就出於朴家之議，你若回頭，旁人也無話可說。只要你點頭，我便能帶你離開，哪怕遠赴他鄉，也斷不讓你受苦。」

他說得急切，近乎哀求，語尾微顫，眼神複雜難明。雲遙靜靜聽著，神色卻無波無瀾。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5RpCmK8Bp

「柳翎……」雲遙低聲喚他，語氣卻平靜如水：「你我之間，早已走到分岔口。若我真有半分遲疑，如今也不會立於此處。」

「我知你為我好，但這世上之事，並非全憑好意可定。此心既定，旁言便也不必再多。」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Qbg12twDP

柳翎怔住，唇角微動，卻終究沒能再說出什麼。屋內一片沉寂，只餘外頭風鈴輕響，似嘲似歎。

他最終只是深深望了雲遙一眼，那眼神裡藏著萬千思緒——痛惜、執念、不甘，與……斷念。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ab2brQppq

紅衣如火，雲遙立於帳中，神情未變。

柳翎望著他，要是他著的這一身，是與我成婚該有多好。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O7YkHziJ4

那是他給別人的喜服，亦是他再也無法靠近的溫柔。

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CljctyNG4

ns216.73.216.0da2

Reading Theme:

Font Size:

Line Spacing:

Paragraph Spacing:

Load the next issue automatical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