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門外,那個有著單邊酒窩的年輕警察,臉上依然掛著那副友善無害的笑容。但過了半天,再遇這笑容時,竟然有點令人心寒。
「你好,請問你是這裡的住戶嗎?」他看著流川,語氣輕鬆地像在跟老鄰居打招呼,卻補了一刀:「總覺得你很臉熟。」
流川卻警覺地記起今天他所扮的是一個阿伯,自己現在的樣貌根本不應存在於警察的腦海中,便擋在門口,沉聲道:「我不認識你。」
警察的目光卻越過流川的肩膀,盯著客廳裡那片狼藉 —— 特別摔得支離破碎的水晶吊燈。「喔?看來府上剛才的動靜不小啊,發生什麼事了?」
那破碎的水晶吊燈,竟成了我們絕佳的掩護。趁著他們對話的間隙,我拉著亦桓,迅速閃進了走廊深處一間毫不起眼的儲藏室。流川按下牆上某個開關,我們身後的牆壁便無聲地合攏,順利躲進安全屋。
牆上的螢幕亮起,客廳裡的景象和聲音清晰地傳來。我看著螢幕裡那場無聲的對峙,比看恐怖片還要緊張。
「沒什麼,」流川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裝修質量不好,吊燈自己掉下來了。家裡一片狼藉,就不方便請你進來了。」他試圖就這樣打發對方離開。
但警察卻笑了,左邊的酒窩更深了。「別這麼說嘛,這麼大的噪音,我總得進來看看,確認沒有人受傷,這也是我的職責。」
說著,他竟自顧自地、毫不客氣地側身擠進了門,開始在客廳裡踱步。
警察簡直在重覆我剛來這裡的路,這條走廊的深處,就是那個人皮衣帽間、儲藏人造血的血庫,以及維恩那間有著棺材的臥室⋯一邊輕鬆寒暄,一邊掃視四周。
然而,就在他即將走到走廊入口時,卻突然停下腳步,轉身走向廚房。「哎呀⋯你們這裡真不容易找啊,走了半天,還是挺口渴的。」
流川沉默地跟了過去,打開了那台巨大的對開門冰箱。
「我喝珍奶。」警察隨口說道。
我發現亦桓的拳頭也捏緊了,他很清楚知道,冰箱裡的珍奶其實是維恩特別給他訂購回來的珍奶味人造血。
流川若無其事地、從冰箱裡拿出了一瓶我們再熟悉不過的、包裝精美的珍珠奶茶口味的人造血,遞了過去。
警察接過來,毫不猶豫地擰開瓶蓋,仰頭就灌了一大口。
他喝了⋯竟然面不改色。
「嗯,不錯。」警察甚至還咂了咂嘴,臉上依然是那副該死的、友善的笑容。「想不到還有這種味道。」
血都喝了,彷彿我們最不想知道的答案都證實了。流川盯著那個警察,一字一句地問:「你,到底是誰?」
警察將喝了一半的「珍奶」放下,發出清脆的聲響,收起了笑容,以銳利而冷冰的眼神回應:「我就是警察,」他續說,「負責維護人類安全。」
在安全屋裡,我身邊的亦桓聽到這句話,身體猛地一顫。
「他是水蛭…」他用幾乎只有我能聽見的氣音低語。
「你怎麼知道?」我急忙問。
「流川教我的,」亦桓的臉色蒼白,「『維護人類安全』,這是『水蛭』用來向同類表明身份的暗號。而且你看⋯他手腕亦紋上編號。他們是赭裔的叛徒,以保護人類的名義,捕獵吸血鬼。」
「所以⋯他不是宗親會的人?」我到這個時候才像白痴般科普著更多赭裔知識。
「比他們更麻煩。」
螢幕裡,流川的質問也隨之而來:「所以你由早上一直跟蹤我?」
「別這麼緊張嘛,」警察反而像在安撫他,「我很友善的,只是為不同老闆打工,大家都身不由己。」
「你想要什麼?」流川開門見山,他知道對方不是來閒聊的。
警察的目光貪婪地環視著這間奢華的豪宅,眼神裡流露出一種的複雜情緒。「這間屋子真不錯啊……」他幽幽地說,「我以前還是你們的時候,還有過比這裡更大的豪宅。」
流川馬上回應:「如果是豪宅的話,無問題 —」
「我還未說完。可是啊,我的家族就遭你們這些吸血鬼陷害,存在指數扣光了,變成無名者⋯永世不得翻身!」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狠戾:「別怪我要投靠人類。這都是你們逼成的!現在我不但要這座豪宅,我還要你主人的身份。」
看起來警察是在勒索,但我聽得有點糊塗,「身份都可以要?」
亦桓在我身邊低聲解釋:「就像大陸的社會信用體系一樣。為了控制吸血鬼的數量和行為,宗親會為每個赭裔都建立了戶口和存在指數。一旦指數被扣光,就是無名者,會被剔除出吸血鬼的特權階層,流放到荒野。但有些吸血鬼不甘心,就會接受人類組織『光者』的收買,成為專門獵殺我們的水蛭⋯」
原來就算是吸血鬼都在演著黑鏡的劇情,那也實在太壓抑了吧。
流川的回答斬釘截鐵,「我們絕不會向你這種赭裔的叛徒妥協。」
「是嗎?」警察冷笑一聲,「我現在是警察,無論如何都要向上面交差。如果我回報警局,說這裡只是單純的噪音投訴,那我今天就白跑一趟,一無所獲。但如果我回報給光者,說我發現了一個吸血鬼的巢穴。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選?」
流川一時說不出話來。
警察再乘勝追擊地開始了他的攻心計:「我剛才在門外,把你們的爭吵聽得一清二楚。你的主人,似乎並不怎麼信任你啊。現在他正好不在,不就是一個好機會,讓你有個重獲新生的機會?跟著我,我保證,我當你的主人,一定待你不薄。」
我隔著螢幕,都感覺到那份令人窒息的緊張⋯流川不會就此就範吧?可是現在只有流川能不能對付水蛭?而他明顯是有備而來啊⋯
「我們得幫他!」我焦急地對亦桓說,「我們有三個人!就算維恩不知道去哪了,至少還有你和流川都是吸血鬼,說不定能對付他!」
誰知亦桓卻轉過頭,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極其平靜而陌生的眼神看著我問:「你作為一個人類,為什麼要幫吸血鬼?」
頂⋯亦桓輕輕一句的那麼富哲思性的質問,卻像強行把我高速運轉的大腦當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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