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那間藏汙納垢的貨倉，空氣依舊滯重黏膩，混合著劣質皮革、化學溶劑與灰塵的氣味。慘白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將堆積如山的仿冒品照得無所遁形。郭振祥卻不再是那個僅對著夥計阿明咆哮的倉庫土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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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那張破舊辦公桌後，對著一支架在堆疊貨箱上的手機鏡頭，油膩的額頭在燈光下反著光，臉上堆滿了一種刻意為之、混合著市井狡黠與“哲人”般洞察的笑容。他新買的手機殼閃著廉價的七彩幻光，上面碩大的“Supreme”字母歪歪扭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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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粉絲、創業同道，大家好！又係我，『祥哥』郭振祥！」他聲音洪亮，刻意壓抑了那份市井的粗糲，帶上點演講者的腔調，手指習慣性地敲打著桌面上一隻高仿的勞力士綠水鬼表盒。「今日唔講點樣印好個LV Monogram花，唔講點樣吹水呃阿婆買藥！今日，我同大家傾傾——『假貨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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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體前傾，小眼睛透過鏡頭，射出極具煽動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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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日話我哋賣假貨？哈！膚淺！」他嗤笑一聲，充滿不屑，「大家諗下，一個名牌手袋，真貨賣幾萬、十幾萬，成本幾多？我話你知，唔使一千！點解？牌子費！廣告費！明星代言費！仲有啲高高在上嘅洋人，佢哋嘅天價人工同紅酒雪茄錢！邊個俾？咪就係你哋呢啲排隊搶購、覺得拎住個袋就好高貴嘅『水魚』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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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抓起桌上一個仿得相對精細的香奈兒菱格紋手袋，粗糙的手指用力捏著那假羊皮：「我哋呢？用料差少少，做工係粗糙少少，但神似啊！你拎出街，十個人有九個半都唔會即刻睇穿！你一樣有面！重點係——」他聲音拔高，唾沫星子在燈光下飛濺，「你慳咗嘅錢，係真金白銀！慳返九成九！呢啲錢，你可以俾仔女讀多個興趣班，可以帶老母去次旅行，可以買多幾手股票搏下！慳到嘅，就係你賺到嘅！呢個先係真正嘅精明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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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間裡的留言開始快速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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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哥講得啱！慳到就係賺到！」一個頂著動漫頭像的用戶寫道。
「拎個A貨去中環飲茶，D同事仲問我邊度買添！」另一個附和。
「但係…俾人睇穿好尷尬喎…」有人怯生生地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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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睇穿？」郭振祥像是捕捉到獵物，立刻反擊，語速加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尷尬？係你心魔作祟！你諗下，呢個世界，有幾多人真係識貨？有幾多人會拎住你個袋研究縫線、五金件嘅刻字？九成九嘅人，都係睇個LOGO，睇個大概嘅樣！只要你夠淡定，拎得夠自信，個袋就係『真』嘅！你唔尷尬，尷尬嘅就係人哋！再講——」他刻意停頓，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你拎個真嘅愛馬仕鉑金包出街，人哋第一個念頭係乜？『哦，富婆』或者『唔知邊個送嘅』，甚至『會唔會係A貨？』懷疑係人性！拎真拎假，結果都係一樣！何必做冤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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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說越興奮，彷彿自己正揭開一個驚世駭俗的真理：「仲有環保啊！各位！」他拍著桌子，廉價的勞力士在腕上晃動，「真貨要用幾多珍稀皮？殺幾多隻鱷魚、鴕鳥？消耗幾多地球資源？我哋嘅『高性價比夢想替代品』，用合成皮、普通牛皮，甚至PU膠！慳皮慳料，減少殺戮，減少污染！係咪好過買真貨多多聲？我哋先係真正嘅環保先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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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套將偷換概念發揮到極致的「環保論」，像投入滾油的冰水，瞬間在直播間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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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祥哥係環保鬥士！支持！」
「講得太有道理！真貨先係破壞地球！」
「慳錢又環保，何樂而不為？」
「祥哥，你係哲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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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振祥看著暴漲的點讚數和禮物特效，心頭那點在藥房被婦人指責、在彌敦道被可疑目光注視的陰霾一掃而空。他膨脹了，感覺自己站在了時代的風口浪尖，正在引領一場顛覆性的思想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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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話，」他總結陳詞，聲音帶著一種佈道般的狂熱，「所謂『真貨』，只係大財團用天文數字嘅廣告費同明星效應，對你哋進行嘅『品牌洗腦』！係佢哋精心設計嘅消費陷阱！目的就係榨乾你哋嘅荷包！而我郭振祥，」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微凸的肚子，「就係要戳穿呢個謊言！帶領大家跳出呢個陷阱！用智慧嘅頭腦，精明嘅選擇，擁抱高性價比嘅未來！假貨，唔係次貨！係性價比之王！係打破品牌壟斷嘅革命武器！係環保嘅實踐！係——未來嘅大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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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站起，背景是堆積如山的仿冒品，像一座由虛假構築的荒誕山巒。他高舉雙手，如同一個剛剛加冕的「山寨之王」：「記住我嘅口號：慳到嘅，就係賺到！擁抱性價比，擁抱未來！我係郭振祥，我哋下一集再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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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結束。郭振祥喘著粗氣坐下，額頭全是汗，臉上卻洋溢著亢奮的紅光。阿明戰戰兢兢地遞上一杯廉價罐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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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哥，犀利！直播間爆咗啊！」阿明語氣帶著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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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振祥灌了一大口咖啡，甜膩的香精味充斥口腔：「哼，小意思！班友仔，俾啲甜頭同大道理，就暈得一陣陣！」他點開後臺數據，看著暴漲的粉絲數和私信裡雪花般飛來的「祥哥求帶」、「如何入行」、「求A貨渠道」的訊息，嘴角咧到耳根。「睇到未？呢個就係『造假經濟學』嘅威力！慳錢係永恆嘅剛需！我講出咗佢哋想做又唔敢認嘅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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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迅速篩選著私信，目光鎖定幾個頭像看起來較為「上道」、詢問如何批發或加盟的年輕人。一個初步的、以他為「精神導師」的仿冒品下線分銷網絡藍圖，在他腦海中迅速勾勒成型。這將是比深水埗貨倉更龐大、更隱蔽、也更「安全」的帝國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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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振祥的「假貨哲學」旋風，如同深水埗潮濕空氣中滋生的黴菌，迅速蔓延開來。他那套將精明市儈包裝成反叛哲學、將劣質造假美化成環保先鋒的歪理邪說，精準地擊中了特定人群的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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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旺角一間充斥著廉價香水味和電子煙霧氣的樓上咖啡店，一場名為「顛覆消費主義：祥哥假貨哲學研討會」的活動正在舉行。狹小的空間擠滿了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大多穿著印有誇張潮牌Logo的仿品T恤，腳踩真假難辨的Yeezy。牆上投影著郭振祥直播的截圖，旁邊配上諸如「慳到就係賺到！」、「真貨？智商稅！」、「假貨：性價比之王！」等煽動性標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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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講者是個戴著黑框眼鏡、自稱「獨立經濟評論人」的瘦高青年馬克。他唾沫橫飛，揮舞著手臂，儼然是郭振祥理論的忠實布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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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祥哥嘅出現，係對僵化資本主義嘅一記重拳！」馬克聲音激昂，「佢徹底解構咗奢侈品嘅神話！所謂品牌價值，根本係一場全球規模嘅PUA！係財閥對消費者心智嘅殖民！祥哥嘅『造假經濟學』，核心在於『價值重構』！佢將被品牌綁架嘅虛高價格打回原形，將商品嘅使用價值從符號價值嘅枷鎖中解放出來！呢個唔係造假，係一場由下而上嘅『價格革命』！係對消費主義霸權嘅解殖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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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響起一陣掌聲和口哨聲。一個染著紫發、鼻翼穿著銀環的女孩激動地站起來：「冇錯！我哋唔再做大品牌嘅奴隸！我哋要奪回消費自主權！祥哥係我哋嘅商業達爾文！適者生存，淘汰啲食水咁深嘅吸血鬼大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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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得好！」馬克大聲附和，「祥哥嘅模式，更體現咗驚人嘅市場彈性同分級智慧！由幾十蚊嘅街坊A貨，到幾千蚊嘅超A頂級貨，精準對接唔同階層嘅虛榮心同支付能力！呢種極致嘅市場細分同需求挖掘，邊間大公司做到？佢先係真正嘅市場大師！未來商業嘅雛形，就喺深水埗嗰啲隱蔽嘅貨倉裡面孕育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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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討會變成了對郭振祥的狂熱崇拜和對「假貨革命」的激情展望。年輕人們興奮地交換著購買高仿的渠道和心得，討論著如何將「祥哥精神」應用在創業中——或許是仿冒化妝品？抑或是山寨電子配件？「性價比」和「打破壟斷」成了他們口中最高頻的詞彙，掩蓋了所有關於質量、安全、誠信和法律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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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油麻地一間燈光昏暗、瀰漫著跌打藥酒氣味的舊式茶餐廳角落，另一群聽眾也在消化著郭振祥的「哲學」。幾位衣著樸素、面容操勞的家庭主婦圍坐一桌，桌上放著幾本封面印著「平民理財寶典」、「精明師奶慳錢術」的廉價雜誌。雜誌裡，竟有一篇專欄文章，煞有介事地引用郭振祥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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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師奶，你睇下呢段，」一位燙著小捲髮的師奶指著雜誌，「呢個『祥哥』話齋，買個真嘅LV，夠你交半年補習費，或者去次短途旅行。買個高仿嘅，差唔多樣，慳落嘅錢係實實在在喺自己袋！好似幾有道理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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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稱為陳師奶的婦人，正是當日在「健安藥房」哭訴兒子被假藥所害的那位！她臉色憔悴，眼袋深重，兒子肺部感染雖已出院，但仍虛弱，需要持續用藥，醫藥費像沉重的石頭壓在她心頭。她看著雜誌上郭振祥那張油滑的臉，想起他當日顛倒黑白、塞錢封口的嘴臉，胃裡一陣翻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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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理？」陳師奶的聲音因憤怒和後怕而顫抖，「李師奶，你知唔知呢個係咩人？佢就係嗰隻賣假藥害到我個仔入廠嘅黑心商人！佢啲大道理講得天花龍鳳，骨子裡淨係識呃人錢！佢啲假藥…差啲攞咗我個仔條命啊！」她眼圈泛紅，聲音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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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的師奶們頓時安靜下來，面露驚愕和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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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師奶囁嚅道：「但…但佢講買袋慳錢…好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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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慳錢？」陳師奶激動地打斷，「慳錢都要有良心啊！佢啲手袋我唔知，但啲藥係入肚㗎！係人命關天㗎！佢今日可以賣假藥害我個仔，聽日就可以賣假奶粉害你個孫！佢講咩環保、咩打破壟斷，都係掩飾佢黑心嘅遮羞布！信佢一成，雙目失明！」她抓起那本雜誌，狠狠摔在桌上，「呢啲幫兇雜誌，都冇好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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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憤怒的控訴，在茶餐廳嘈雜的環境中顯得微弱而孤單。其他師奶面面相覷，有人露出些許反思，有人則不以為然，低聲嘀咕：「買袋啫…又唔係買藥…慳到錢咪得囉…」消費主義的誘惑與生存的壓力，輕易地將良知的警報聲淹沒。陳師奶看著她們，一股無力的悲涼湧上心頭。那個惡魔，不僅賣假貨，連人心裡的尺，都在一點點地掰彎、掰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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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振祥的「事業」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繁榮」。社交媒體上的追捧，將他塑造成了一個敢於挑戰權威、為平民發聲的「革命偶像」和「商業達爾文」。這名號像野火般在網絡蔓延，吸引了更多尋求「快速成功」的投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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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倉裡，阿明和幾個新招的夥計忙得腳不沾地。成箱印著「祥哥嚴選」、「性價比之王」標籤的高仿品被打包發往全港甚至內地。郭振祥不再滿足於低端的深水埗市場，他通過那些狂熱的年輕追隨者，將觸角伸向了追求「品質」與「性價比」平衡的白領階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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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親自坐鎮，指揮著「產品升級」。一批號稱「原廠皮1:1頂級復刻」的愛馬仕鉑金包剛剛到貨。郭振祥拿起一個，手指撫過那經過特殊處理、試圖模仿鱷魚皮紋路的壓花PU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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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個手感…仲係爭啲。」他皺著眉，對著負責這批貨的年輕「合夥人」阿傑說道。阿傑是他在直播間「發掘」的大學生，頭腦靈活，對奢侈品頗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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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哥，真鱷魚皮成本太高，風險太大。呢隻合成皮係最新技術，意大利進口㗎！我哋再配呢啲號稱『純銅』其實係合金電鍍嘅五金件，」阿傑拿起一個沉甸甸的鎖釦，「夠晒墜手！啲刻字用激光深雕，夠晒精細！一般白領女仔，邊度分得清真定假？佢哋要嘅，就係拎出嚟唔失禮，同埋…」阿傑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同啲真嘅放埋一齊，唔會即刻穿煲嘅『安全感』！我哋叫佢『社交距離無敵版』！定價八千八，啱啱好喺佢哋肉痛但又能虛榮一下嘅心理關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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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振祥滿意地點點頭，拍了拍阿傑的肩膀：「醒目！食正佢哋嗰種『又想威，又怕頭戴屎』嘅心態！記住，包裝盒、防塵袋、假發票、假海關單，全套做足！要俾到佢哋一種『我買到超筍水貨』嘅心理暗示！等佢哋自己說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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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響起，是西環一間新開的「潮流買手店」老闆打來，急要一批「超A」的勞力士迪通拿，指定要最新款的「餘文樂」同款膠帶迪。郭振祥對著電話，語氣是成功導師般的循循善誘：「黃老闆，放心！我哋呢批『迪』，機芯用嘅係國產頂級複刻3235機，走時準過天文台！陶瓷圈口唔會褪色，夜光犀利到可以做電筒！你拎去同真嘅擺埋一齊，唔拿放大鏡都分唔出！最重要係乜？性價比啊！真貨炒到幾十萬，我俾你，萬二蚊！你轉手賣萬八，大把人搶住要！呢啲先係真正嘅『為人民服務』，幫客人慳錢，幫自己賺錢，雙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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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電話，郭振祥志得意滿。他的「假貨哲學」正從理論迅速轉化為龐大的生產力和驚人的現金流。他感覺自己像一個洞悉了世界運行骯髒秘密的先知，正用最「務實」的方式收割著那些被品牌洗腦或渴望不勞而獲者的虛榮與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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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種膨脹的得意，總在不經意間被一絲冰冷的陰影刺破。那天之後，他又幾次在旺角、銅鑼灣的人群中，瞥見那兩個穿著普通夾克的男人。他們像兩道沉默的影子，遠遠綴著，不靠近，也不消失。那種被毒蛇盯上的寒意，總會在他最志得意滿時悄然爬上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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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將自己的「哲學」推向巔峰，也為了安撫心中那絲越來越難以忽視的不安，郭振祥策劃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造勢」活動——「性價比之夜：祥哥粉絲見面會暨創業分享論壇」。地點選在深水埗一棟舊工業大廈的天台。這裡視野開闊，能俯瞰半個九龍的璀璨夜景，租金又極其低廉，完美契合他的「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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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天台上拉起了幾串廉價的彩色LED燈串，在夜風中搖曳，投下晃動的光影。一個簡陋的舞臺搭了起來，背景是巨大的噴繪布幕，上面印著郭振祥那張油光滿面的臉，旁邊是極具煽動性的口號：「顛覆真偽，擁抱性價比！祥哥領航，共創『造假』新經濟！」舞臺下，密密麻麻擠滿了數百人。有深水埗的街坊，有追潮流的年輕人，有眼神閃爍尋找機會的小生意人，也有純粹來看熱鬧的。空氣中瀰漫著汗味、香水味、街邊小食的油膩味和一種狂熱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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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振祥在震耳欲聾的、經過劣質音響放大而有些破音的歡呼聲中登臺。他今晚特意打扮過——一件緊繃繃的、仿某意大利奢侈品牌的亮片西裝外套，內搭花哨的夏威夷衫，脖子上那條粗大的金鍊閃閃發光，手腕上戴著最新款的「頂級復刻」理查德米勒腕錶（RM），碩大的酒桶形錶殼在燈光下折射出複雜卻廉價的炫光。他像個從深水埗垃圾堆裡爬出來的怪誕國王，自信滿滿地接受著他的「臣民」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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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兄弟姊妹！各位追求性價比、追求財務自由嘅戰友們！」郭振祥的聲音透過麥克風，迴盪在喧囂的夜空中，充滿了蠱惑力，「歡迎嚟到屬於我哋嘅『性價比之夜』！呢度冇高高在上嘅品牌CEO，冇食水深過海嘅中間商！呢度只有我，郭振祥，同你哋一樣，從草根爬上來，睇透咗呢個虛偽世界嘅實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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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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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哋話，呢個世界，乜嘢係真？乜嘢係假？」他揮舞著手臂，聲調抑揚頓挫，像個蹩腳的舞臺劇演員，「你手上張一千蚊紙，係真定假？佢本來就係一張紙！佢嘅價值，係國家話有就有！名牌手袋、名錶，咪又係一樣？佢嘅價值，係大財團用天文數字嘅廣告費話俾你聽佢值幾多，你就信咗！呢個就係洗腦！係最大嘅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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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起臺上一個高仿的愛馬仕鉑金包：「我同你講，呢個袋，成本唔使一千五！佢嘅價值，係我賦予嘅！係我話俾你知，佢性價比無敵！佢環保！佢打破咗品牌壟斷！佢就值呢個價！甚至，佢比真貨更值錢！因為佢冇包含嗰啲掠水嘅智商稅！」他用力將包舉過頭頂，LED燈光打在扭曲的LOGO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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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哥萬歲！」
「性價比之王！」
「打倒真貨霸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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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群情洶湧，口號聲此起彼伏。人們的臉在晃動的光影下扭曲變形，眼中閃爍著對財富捷徑的狂熱渴望和對郭振祥所描繪的「新世界」的盲目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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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嘅『造假經濟學』，唔單止係教你慳錢買嘢！」郭振祥話鋒一轉，聲音變得更加煽情，「佢係一條金光大道！係草根翻身嘅機會！你哋睇下阿傑！」他指向臺下前排一臉得意的年輕合夥人，「一個大學生，跟住我學嘢，短短幾個月，月入過十萬！仲有西環嘅黃老闆，轉賣我哋嘅『勞』，鋪頭生意好到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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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掃視著台下無數雙渴望的眼睛：「機會，就擺喺眼前！只要你夠膽，夠醒，加入我哋呢個性價比聯盟！由手袋、手錶，到化妝品、電子產品，甚至…健康食品、營養補充劑！市場大到你唔信！我郭振祥，帶你哋一齊發達！帶你哋一齊，用假貨，創造一個屬於我哋嘅真金白銀嘅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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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達！發達！發達！」狂熱的聲浪幾乎要掀翻整個天台。人們揮舞著手臂，臉龐漲紅，彷彿郭振祥就是點石成金的彌賽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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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狂熱的巔峰，郭振祥張開雙臂，準備接受山呼海嘯般的頂禮膜拜時，他的目光，不經意地越過沸騰的人群，投向了天台入口處陰暗的樓梯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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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靜靜地站著兩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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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普通的夾克，與周遭狂熱的氣氛格格不入。年輕的那個雙手插兜，面無表情。年長的那個，背微微佝僂，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樓梯間頂端一盞昏黃的燈泡，在他花白的頭髮上投下一圈光暈。他沒有看臺上光芒萬丈的郭振祥，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穿透狂熱的聲浪與迷幻的燈光，平靜地、冰冷地、像鎖定獵物般，精準地落在郭振祥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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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沒有憤怒，沒有厭惡，只有一種洞悉一切後的、冰冷的、屬於執法者的審視。像一把淬了冰的解剖刀，輕易地剖開了郭振祥身上那件可笑的亮片西裝、那條粗大的金鍊、那隻閃爍的假RM，直抵他膨脹虛妄的靈魂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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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振祥正揮舞到半空的手臂，瞬間僵住了。喉嚨裡那句即將衝口而出的豪言壯語，被一隻無形的冰冷大手死死扼住。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浪，在這一刻彷彿被按下了靜音鍵。他只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的聲音，咚！咚！咚！沉重得如同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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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比深水埗貨倉裡的黴味更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猛地竄起，瞬間凍結了他全身沸騰的血液。臉上那副精心排練的、充滿煽動力的笑容，像劣質的牆灰一樣，在眾目睽睽之下，無聲地、一點點地剝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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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狂熱仍在繼續，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將他淹沒。他站在燈光聚焦的舞臺中央，卻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剝光了丟在冰天雪地裡的小丑。樓梯口那兩道沉默的身影，如同兩座冰山，無聲地撞向他這艘由謊言和貪婪吹脹的、名為「假貨帝國」的泰坦尼克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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