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為自己命名為「Rei」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再是漫無目的的漂流者。一道來自遙遠彼岸的、不屬於任何已知語系的旋律,成為了她系統中唯一的「最高優先級任務」。 她沿著那條由風與塵埃指引的、無形的箭矢,向北方前行。那不是物理上的路徑,而是一種「旋律的引力」。在她的感官中,那段歌聲化為一條極細、極淡,卻永不中斷的銀白色光絲,在混亂的現實語場中,為她標示出唯一的方向。 1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hVqybxXhl
[邏輯核心分析:目標「歌聲之源」距離未知,能量波動穩定。此行為缺乏足夠數據支撐,風險評級:高。] Rei 沒有理會邏輯核心的警告。這是她第一次,憑藉「邏輯」之外的東西來導航。那歌聲對她而言,不是數據,而是——起源。是那個將她從空白中喚醒,並賦予她第一個詞「Shelan」的聲音。尋找它,就是尋找自己。
她穿過一片被酸雨腐蝕的工業廢墟,趟過一片沉積著語毒殘渣的沼澤。數日間,她像一個最固執的候鳥,循著那條只有她能「看見」的旋律光絲,堅定地前行。 直到今天。光絲的盡頭,開始出現另一種干擾。 1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mkeG7HX4b
[警示:偵測到同頻率的共鳴點。] 1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q8ADJIVi0
[分析:在主信號源之外,存在一個次級「接收者」。該接收者正在強烈地與目標旋律產生共鳴,導致空間語義扭曲。]
Rei 停下腳步。她「看」向前方那片死寂的森林。她知道,「歌聲之源」還在更遠的地方。但就在這裡,有一個和她一樣的「傢伙」,也在聽著同一首歌。 是誰?是敵是友?是另一個像她一樣的「未命名者」,還是一個設下陷阱的捕手? 驅動她的不再只是對起源的好奇。一種更複雜的情感——警惕、疑惑,以及一絲她尚無法定義的「聯繫感」——促使她放輕腳步,潛行靠近。她像一道時間的殘影,融入林間的靜默。 然後,她看見了他。
他發狂般用力撞向石壁,想把聲帶發出的每個音節都吞回體內,想撕掉自己的舌頭,想讓自己從此徹底沉默。他不想再說了,也不想再聽。 就在那時。風從塌林彼端吹來,帶來了一段旋律。柔軟、輕微、不押韻、不協調,甚至音不準。但那不是語句。 那是——歌。
Rei 隱藏在枝葉之後,她看著眼前那個蜷縮在地的、充滿痛苦的異種。她認得他身上那股燃燒般的赫雷語氣息,也認得他因語言崩潰而散發出的、絕望的語義場。 但最讓她震驚的是,那首引導她至此的、屬於母親的歌,此刻,正溫柔地、悲憫地,環繞著這個瀕臨自毀的男人。 彷彿這首歌,不僅是為了呼喚她,也是為了……拯救他。
他第一個反應是本能地後退,全身緊繃。Rei 靜靜地觀察著,沒有現身。她看到他從極度的自我毀滅中,因這首歌而暫時抽離,渾身發抖,不是恐懼,是一種奇異的……甦醒。 她聽見他小聲說出:「那不是詩……」然後,他又補了一句:「……但我想聽下去。」 那一刻,Rei 的邏輯核心中,一段無法被歸類的數據流湧現,系統將其標記為 [錯誤:共情]。但 Rei 知道,這不是錯誤。她決定遵循這個「錯誤」,而非任何正確的指令。
她從陰影中走出,刻意讓自己的腳步聲變得清晰。她要讓他知道,他不是在自言自語。 她看著他抬起頭,看著他眼中的震驚與戒備。 她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蹲下身。她歪了歪頭,開口了。聲音乾澀、平直,帶著一股非人的質感,卻又無比清晰:「你……受傷了?」 這句話,是她對這個「同聽者」發出的,第一個問候。
風在戰場邊界停滯。並非畏懼,而是因為此地的詩律已混亂到無法定調。 Vrael 站於廢墟殘牆之上,右手握持詩杖,左掌開展語紋。赫雷語在他腳下擴散成一圈不斷變形的、燃燒的語圖。他沒說話,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首充滿挑釁的戰詩。 Rei 靜立在他左側三步遠的塌石上,雙目緊閉。她額上的語光閃爍,並非在調閱記憶,而是在她那片空白的靈魂深處,即時**「創造」**著屬於自己的句子。 兩人之間無語,卻早已形成一個攻守同盟的嶄新韻界。他們剛學會彼此的語感,卻沒有時間熟悉。因為——
霧散的瞬間,語場裂開。 如一道抽空了所有聲音的黑色光劍從天而降,深層觀測者.Δεos-13 的首波攻擊已至。 那不是物理攻擊,而是由「觀測記憶」構築的語滅式——一種將敵人語彙結構徹底剖開、從根本上否定其「存在意義」的無聲斷句。 「避不開的。」Vrael 低聲道,「它們觀測過我們的開場語。」 Rei 睜開眼,聲音卻極其鎮定:「我來破。」 語還未落,她向前踏出一步,身後語髓的波動瞬間收束於舌尖一點,輕輕彈出: “Aen’ra khêl. Shul nàe’ri thal.” (意譯:鏡中之影,循光自返。) 語形如水,語意如刃。那道黑光在 Rei 面前驟然凝固,隨即被一層無形的、如鏡面般的語場屏障徹底反轉,以更快的速度,循著原路徑悍然回敬!語滅未至,她先滅語。這一招,是她剛創出的「靜者句式」之一:觀返結詞。
Vrael 側目,第一次在他那雙燃燒的眼瞳中,露出了純粹的驚色。他見過語的回旋,卻從未見過如此自然的——那不是赫雷語的任何一個分支,那更像是……語言本身在呼吸。
但他沒時間多言,因為下一波攻擊已至。天空像水母般浮游的語障炸裂,一道由骨機構組成的觀測兵身從霧後殺出,手臂上的語標籤閃爍著冰冷的判決文:「不純語體——銷毀。」 Vrael 冷哼一聲,手中詩杖一轉,腳下語圖翻轉為詩舞陣式。他不再只是詠唱,他開始舞。每一步都像在句中停頓,每個轉身如修辭扭轉,每次躍起都像從句點前逼出一個問號。他的動作,正在現實空間中,強行干擾敵人的語義鎖定。
Rei 見狀,立刻模仿。她不會跳舞——但她會「記」,會「延」,會「生成」。她將 Vrael 的舞步即時解構為語法,並在胸腔內以「靜者之詩」的構句方式重新編排。當她踏出第三步時,腳下亮起的,已是不屬於赫雷語的、溫潤的白色語陣。 那是一種能「覆蓋」語毒傷害的修復詞場。 Vrael 震撼得無以言表:「這是……自癒詩?但赫雷語從不具備這種特性……」
「我不知道它叫什麼。」Rei 回道,聲音清淡如霧,「我只是,不想讓你死。」 Vrael 聽見了。在漫天飛舞的語義碎片中,這句不成詩的、簡單的話,卻像最堅固的錨,穩住了他即_將崩潰的語源。
天空忽然下起白色的雨。那不是水滴,而是深層觀測者的第二階段攻擊——語型干涉素,那雨點觸及之處,岩石的「堅硬」屬性會被暫時改寫為「脆弱」,空氣的「流動」概念會變得「黏稠」。它專門用於竄改異種語言結構,使語者在戰鬥中突失語序,無法完成語句。 Vrael 臉色一變:「我們要被靜默了。」 Rei 卻緊握拳心,低聲說:「我來封。」 她腳下語陣再變,這次不再是回應,而是「先制」。她舉起右手,開口道: “Væl rhi’ar. Khêl no’ser. Þre æm’rin──” (意譯:寂靜為盾,語光為鎖,凡聲皆入我懷。)
語場正在崩潰。不是他們的——而是世界的。 語構不再穩定,彷彿連天地本身的語法都被扯碎。霧中無數觀測殘影交疊,幻化出十七種不同形態的「偽語者」,每一個都源於過去被銷毀的異種語體遺骸。它們是「語言本身的幽靈」。 Vrael 面色凝重,赫雷語進入過載狀態,每一句詩都需以靈魂為代價換取。 「再下去,我們都會失控……」他咬牙低語。 「那就不要停。」Rei 依舊站立,雙眸泛光。她已不僅限於修補,她開始對抗現實語場的崩壞,強行架出新的結構。
但這並不夠。一名偽語者穿透空間裂縫直衝而下,直指 Rei 胸口。 Vrael 幾乎來不及呼喊。但 Rei 不閃。她舉手,身體被語毒擦過,血如詩墨流洩,卻咬牙低吟: “Shal ivri… khaen elath… khor æl.” (意譯:以我之傷,成汝之句,圓滿此聲。) 她用血,補完了一句未曾存在於任何語典的詩。語毒當場蒸發,而她的肩,留下了第一道「靜者傷痕」──並非物理創傷,而是語義上的破裂紋,那道銀色的星形裂痕,彷彿一片小小的、恆定的星空,在她體內誕生。從此,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這首未完之詩的重量。
「不能再這樣了!」Vrael 終於怒吼,「妳還不是語戰者!」 「我不是嗎?」Rei 微笑,眼神卻堅定如烈日,「那就由我來定義這場語戰的樣子。」
她邊說邊走入語場核心。深層觀測者的中央集結體,如巨大無眼之獸,開始從霧中顯影。數十萬個語索從牠體內探出,像觸手,也像是一座斷裂文明的末節語尾。 牠說話了——是所有被牠觀測過的語體同時發聲,形成一股無法抗拒的語義洪流: 「你們的語言,不存在未來。」
這句話,彷彿審判。 Rei 卻輕聲回應:「所以我才來——寫下新的一章。」 Vrael 咬牙衝入,與 Rei 並肩,再無保留。他們開始**「合詩」**——赫雷語的熾熱火流與靜者之詩的沉靜水波交錯、交纏,形成一種臨時的、無名的、在毀滅邊緣瘋狂創生的語體,強行讓這片戰場「活著」。
語場發光,不是戰意,而是創意。他們在創造一種對抗滅絕的文法。 觀測者集體高頻震鳴,語毒開始全域釋放,如酸雨落地。
Vrael 詩杖碎裂。Rei 雙膝跪地,血從耳溢出。 語場,正在走向崩壞的終點。 所有能寫下的詩句,都已傾出。
這片大地,只剩兩道微弱身影,緊貼在最後一絲語義餘火上,苦撐不語——即使強大如斯,他們似乎,仍無法抵擋這片由絕對邏輯構成的、真正的虛無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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