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像個粗魯的討債鬼，無視窗簾的掙扎，硬生生擠進屋內，將客廳（以及林曉陽臨時搭建的「臥鋪」）照得纖毫畢現。張若涵頂著一頭堪比鳥窩的亂髮，從臥室門縫裡探出半個腦袋，一眼就看到林曉陽已經端坐在那張寒酸的摺疊餐桌前。
他背影挺直，像一尊被錯誤放置在雜物堆裡的大理石雕像，正專注地盯著平板電腦，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帶起一陣細微的風。
「我的天，你這是……五點就起床開始卷了嗎？」若涵打了個哈欠，聲音含混不清，帶著濃重的起床氣，「拜託，就算是機器人也要待機充電吧？」
曉陽頭也沒抬，聲音平靜無波，像設定好的系統提示音：「根據協議附件時間表，以及昨日房東提供的（極其可疑的）說明，今日上午十點整，是提出異議並申請無責退租的最終截止時間。」
若涵一個激靈，瞬間清醒。昨晚的荒誕劇還歷歷在目。她趿拉著拖鞋衝到桌前，頭上的鯊魚夾因動作過猛而光榮犧牲，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所以呢？那個玩失蹤的房東大爺顯靈了？」她語氣急促，帶著一絲不切實際的期望。
曉陽終於抬頭，摘下那副看起來很貴的金絲邊眼鏡，用指節輕輕按壓太陽穴——一個細微的動作，暴露了他冰山下的火山活動跡象。「通訊記錄顯示：電話撥打十五次，均轉入語音信箱；郵件兩封，狀態為『已發送，未讀』；短信三條，如同投入黑洞，無任何反饋。」他罕見地沒有使用程式化的語言，反而像在念悼詞，「結論：房東已達成『人間蒸發』成就。」
「這根本就是蓄意詐騙！」若涵氣得一拍桌子（桌子：又是我？），「我們真該報警，讓警察叔叔把他抓起來！」
「報警的預期產出與投入時間成本不成正比。尋求法律援助更為有效，但……」曉陽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右上角的時間，「我們的財務狀況顯然無法支持啟動該程序。距離最終時限，還有二十三分零七秒。」
若涵突然抓住一個盲點：「等等，就算我們奇蹟般地聯繫上房東，成功退租了……你有備選方案嗎？能立刻找到地方住？」
曉陽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響亮。
若涵苦笑，癱坐在椅子上。「好吧，我承認，我也是。」她像只洩了氣的皮球，垂頭喪氣地用手指在滿是灰塵的桌面上畫著圈圈，「那到底怎麼辦？難不成……我們真的要開始這段……孽緣？」最後兩個字出口，她自己都覺得臉頰發燙。
「是合租。」曉陽條件反射般地糾正，彷彿詞彙的精確性能改變現實的窘迫，「基於現有合約框架下的、非自願性資源共享模式。」
「什麼模式都改變不了兩個陌生人要擠在一個鴿子籠裡的事實！」若涵猛地抬頭，眼神像受傷的小獸，「這地方連轉身都怕撞牆，怎麼住兩個人？尤其是一個……像你這樣一絲不苟到令人髮指的人，和一個……像我這樣……」她卡殼了，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混亂。
曉陽抬眼，目光穿透鏡片，冷靜得近乎殘酷。「數據表明，在某些高密度城市，人均居住面積低於兩平方米。參照物對比，我們目前的居住環境已達到『相對寬裕』級別。」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用『你還沒住進棺材房真是太幸運了』的方式？」若涵被他這種非人類的邏輯氣笑了。
時間像個冷酷的劊子手，一分一秒地逼近行刑時刻。客廳裡的空氣粘稠得像化不開的糖漿，沉默壓得人喘不過氣。兩人各自沉浸在「如何在這場災難中倖存」的思考裡。
十點整。如同預設的鬧鐘，曉陽的手機發出一聲清脆的提示音。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然後轉向若涵，像個宣讀判決的法官。
「截止時間已到。根據合約第十七條第四款，押金及首月租金將視為已確認支付且不可退還。為期至少六個月的租賃關係正式生效。」
若涵感到一陣暈眩，彷彿被現實掄了一悶棍。她無力地靠在椅背上。「說真的，我們昨天是不是集體中邪了？為什麼會簽下這麼離譜的賣身契？」
曉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平板電腦轉向她，屏幕上顯示著一個標題為《合租非誠勿擾條約 1.0 草案》的文件。「既然客觀條件已無法更改，我們需要進入下一階段：風險規避與秩序構建。」
「還談判？」若涵哭笑不得，「昨天不是已經談完了嗎？三頁紙的『聖旨』還不夠？」
「昨日達成的是框架性共識。今日需對細則進行審議、修訂並最終確認，以確保協議的可執行性與魯棒性。」曉陽推了推眼鏡，進入了他熟悉的「項目經理」模式，「任何複雜系統的穩定運行，都需要明確的規則和邊界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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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這個本該用來享受週末慵懶時光的上午，變成了一場關於生活瑣事的、堪稱奇葩的「立法會議」。
地點：依舊是那個轉身都嫌擠的客廳。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7u2WS4t8G
氣氛：比聯合國安理會討論核裁軍還緊張。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5R82fCyk5
裝備：兩台平板電腦，一堆打印出來的草稿，以及一卷在地板上貼出「三八線」的透明膠帶。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連冰箱裡的牛奶都要規定放在左邊還是右邊？」若涵看著曉陽在平板上用不同顏色標註冰箱內部空間，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因為不同位置的溫度存在細微差異，影響保質期。而且，固定的擺放位置可以提升拿取效率，減少開門時間，從而節約能源。」曉陽頭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精確地拖動一個代表「牛奶盒」的虛擬圖標。
若涵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不要跟一個潛在的 AI 較真。「好吧，就算牛奶需要精確定位，那為什麼我的設計草稿不能臨時放在餐桌上超過十五分鐘？」
「餐桌屬於高頻使用的共享區域。長時間佔用會影響另一方使用權益，並可能導致物品遺失或損壞風險增加。」曉陽平靜地回應，彷彿在解釋宇宙真理。
「可我畫畫需要靈感！靈感來了擋都擋不住，哪能算著時間收東西？」
「建議優化工作流程，將靈感記錄與實物整理分離處理。」
若涵感覺自己快要腦溢血了。她索性也拿起自己的平板，調出繪圖軟件，開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既然要精確，那就貫徹到底！」她將一張重新設計的、充滿視覺衝擊力的「領地劃分圖」展示給曉陽，「看清楚，藍色區域是你的絕對領域，粉色是我的王國，紫色是共享緩衝區，但使用權有優先級和時間限制。至於這條黃色的虛線……」她故意拖長聲音，「代表『潛在衝突高發地帶』，需要雙方保持高度警惕！」
曉陽看著那張風格誇張、註釋密密麻麻的圖，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視覺呈現過於複雜，不利於快速理解。且『潛在衝突高發地帶』定義模糊，缺乏量化標準。」
「生活不是代碼，要的就是這點模糊美！」若涵反駁，「再說了，你的那個時間表才反人類好嗎？衛浴時間精確到秒？你是要去發射火箭嗎？」
「時間管理是效率的基礎。精確的時間規劃能有效避免資源衝突。」
「那萬一我鬧肚子呢？難道還要憋著等你的『使用時段』結束？」
「……」曉陽沉默了片刻，似乎他的算法庫裡沒有應對這種「低級」生理需求的預案。「可以增補一條『生理緊急情況豁免條款』。」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兩人就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展開了拉鋸戰。從陽台晾衣服的左右歸屬，到公共區域燈泡的瓦數選擇；從外賣垃圾的處理流程，到夜間允許發出的最大分貝數；甚至連共享 Wi-Fi 的帶寬分配都進行了詳細的討論。
林曉陽全程展現了他那超乎常人的邏輯分析能力和對細節的偏執。若涵好幾次看到他對著平板喃喃自語：「如果條件 A 成立，則執行路徑 B；否則，判斷條件 C……」彷彿在調試一段複雜的人際關係模擬程序。
而若涵，則充分發揮了設計師的發散性思維和對「用戶體驗」的（被迫）關注，提出各種刁鑽的可能性和邊界情況，試圖在曉陽構建的邏輯框架裡找到 bug。
「等等！」當協議眼看就要「編譯通過」時，若涵再次舉手，「我們還需要一個『最終解釋權』條款！」
曉陽抬頭，鏡片後閃過一絲疑惑。「請定義。」
「就是……萬一我們對某條規則的理解產生分歧，該聽誰的？」若涵狡黠地眨了眨眼。
曉陽思考了零點五秒。「建議引入第三方仲裁機制，例如……拋硬幣？」
若涵：「……你確定不是在開玩笑？」
曉陽：「數據表明，在無法達成共識且缺乏更優決策依據時，隨機化選擇是一種相對公平的解決方案。」
若涵徹底無語。她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和一個披著人皮的 AI 簽訂同居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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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這份堪稱「人類迷惑行為法典」的《合租非誠勿擾條約 1.0》終於定稿。厚度達到了驚人的五頁，內容包羅萬象，從宏觀的空間劃分到微觀的「訪客提前報備制度」（若涵：萬一我媽突擊檢查呢？曉陽：需至少提前 24 小時申請，並提交訪客詳細信息及預計停留時間），鉅細靡遺。
最後一步，簽字。
若涵拿起筆，深吸一口氣，然後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大名，還在旁邊畫了個小小的、齜牙咧嘴的鬼臉，以示對這份「不平等條約」的最終嘲諷。
輪到曉陽。他接過筆，一筆一劃，如同機器刻印般，簽下了那個工整、冷靜、毫無個人情感的簽名。完美得……讓若涵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確認完畢。」曉陽將簽好字的協議副本遞給若涵，語氣平淡得像在說「程序運行正常」。
兩人各自拿著這份沉甸甸的（物理和心理上都是）協議，站在被無形規則分割的客廳兩端，相顧無言。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簽訂了某種「魔鬼契約」後的詭異氛圍。
「所以……」若涵率先打破沉默，聲音有點飄，「戰爭……哦不，和平共處……正式開始了？」
「協議已生效。接下來的關鍵在於雙方的執行力與合規性。」曉陽點頭，像個即將檢查代碼質量的項目經理。
若涵長長地吁了口氣，感覺自己像是剛剛跑完一場馬拉松。「我發誓，這絕對是我人生中最燒腦、最離譜的一天。比通宵改設計稿還累。」
林曉陽看著她那副「生無可戀」的誇張表情，萬年冰封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像個視覺錯誤。「數據分析顯示，你的主觀感受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他簡短地回應。
夜色再次降臨。兩個原本毫無交集的靈魂，因為一場精心設計（或者只是草台班子亂來）的騙局，被迫開始了這段註定雞飛狗跳的合租生活。他們回到各自劃定的「安全區」，試圖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混亂中，找回一點點對生活的掌控感。
若涵趴在床上，把那份堪稱「奇葩說辯題大全」的協議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看著看著，竟然忍不住笑了出來。她開始想像未來可能的畫面：因為一塊放錯位置的肥皂引發的「外交爭端」，或者因為半夜誰打呼嚕聲音過大而啟動的「扣分機制」……這日子，好像……也沒那麼絕望？反而有點……刺激？
而在客廳那狹小的「工作區」，曉陽端坐在電腦前，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靈活跳躍。屏幕上顯示的不再是冰冷的代碼，而是一個精確到分鐘的、顏色編碼過的雙人作息時間表。在表格的最下方，用最小號字體標註著一行註釋：「交互適應性觀察週期：預計 10-14 個工作日。風險等級：高。」
公寓外，霓虹閃爍，車流不息。窗台上那盆被遺忘的綠植，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影子在牆壁上拉長、變形，像一個巨大的問號，也像一個省略號，預示著這場意外同居，還有無數未完待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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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和平，總是短暫得如同曇花一現。
協議生效的第三天清晨，生物鐘紊亂的若涵破天荒地早起了，睡眼惺忪地摸到廚房，試圖用咖啡因拯救自己瀕臨崩潰的神經。根據那份「神聖不可侵犯」的協議，這個時間段，廚房的「所有權」歸林曉陽。
「你已侵入我的預定使用時段。」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沒有任何預兆，嚇得若涵手一抖，滾燙的咖啡液濺了幾滴出來。
「我的媽呀！」她捂著胸口，驚魂未定地轉身，「你能不能進化出腳步聲？或者至少在出現前發個系統通知？」
「協議第七條第三款明確規定，」曉陽面無表情，像個人形自走法條機，「北京時間早 7:00 至 8:30，廚房區域使用權歸屬方為林曉陽。」
若涵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困意和怒氣交織。「我就沖杯咖啡，三分鐘！占用你寶貴的 180 秒鐘，影響你統治宇宙了嗎？」
「規則的意義在於被嚴格遵守，以維持系統穩定性。」
「拜託！咖啡機是共享資源！而且你看我現在的狀態！」若涵指了指自己亂糟糟的頭髮和快要睜不開的眼睛，開始發揮她的表演天賦，「第三十六條！緊急情況豁免條款！記得嗎？」
曉陽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像是在掃描評估。「請定義『緊急情況』。」
「當然緊急！」若涵誇張地捂住額頭，作搖搖欲墜狀，「我昨晚為了趕稿，大腦超頻運轉到凌晨三點！現在體內咖啡因濃度低於危險閾值！如果不立刻補充，我可能會發生意識模糊、邏輯混亂甚至隨機攻擊行為！這難道還不夠緊急？！」
曉陽看著她戲精附體的樣子，鏡片後的眼神似乎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波瀾——快得讓若涵以為是自己眼花。他沉默了片刻，開口道：
「你的生理描述不符合醫學常識，邏輯推導存在明顯謬誤。」他說，但語氣似乎……不那麼像 AI 了？「但，考慮到特殊事件的偶發性，本次違規行為可視為『豁免申請』，予以批准。」
「謝主隆恩！」若涵立刻收起誇張的表情，嬉皮笑臉地朝他做了個揖，成功地看到對方眉頭又習慣性地皺了起來。
就這樣，被雙方寄予厚望（？）的《合租非誠勿擾條約 1.0》，在正式運行的第三天，就迎來了第一次靈活（且充滿爭議）的「bug 修復」。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像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悄然在這段被迫的共處關係中，激起了一圈難以預料的漣漪。
當若涵端著救命的咖啡，像只偷到腥的貓一樣溜回自己房間時，她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曉陽正站在咖啡機前，專注地操作著，晨光勾勒出他清瘦的側影，竟有種……奇特的寧靜感。他穿著簡單的白色 T 恤和灰色休閒褲，少了平日那種拒人千里的緊繃，看起來……稍微像個正常人類了？
「也許，」若涵嘬了口咖啡，心想，「這個行走的中央處理器，偶爾也會死機或者……產生一點人性化的 bug？」
而在瀰漫著咖啡香氣的廚房裡，林曉陽正精確地控制著水溫和流速，眼角的餘光捕捉到若涵那頭亂髮消失在門後。他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唇邊似乎浮現出一絲轉瞬即逝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弧度。這個充滿了不可預測變量、時常導致系統混亂的女孩，或許……比他最初評估的，要稍微……有趣一點？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nO0nT03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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