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臨時起意將我的愛人逼入絕境 - 絕境

　　今天我的男友趙岳自殺了。

　　他大小便失禁，糞水沾滿褲腿落至地面、舌頭垂到下顎、兩眼蹬直，明顯出現屍斑並且零星腐爛，屍水便沿著手臂滴落，整個客廳無可避免充斥屍臭與屎尿混合的味道，自打開門起便噁心了一陣，如今口腔還充斥胃酸的餘氣。

　　我是在他自殺後幾個小時後發現他的呢？他是何時自殺的？這些我都無從得知，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報警，讓警方封鎖現場，以便釐清繩不在我手——矇猜十有八九這樣的情況會被認定為犯罪嫌疑人。

　　是的，何必提早認定人是自殺來著？佈置成自殺的犯罪現場多得很呢，然而幾日前他歇斯底里做的預言使我確信上吊繩確是他自己親手掛上去的，上吊用的椅子亦是他自己蹬倒，毫無懸念。

　　「我會讓你後悔」是最後的告解，注定我倆之間不會好聚好散。

　　後悔與否都不是他冀盼的答案。就局外人的看法來說姑且不用選擇，無異於恐怖情人三天兩頭威脅迫誘的最佳例句，喚聲警察或精神病院便是，我沒這麼做，原因很簡單，我愛他。

　　有人說愛能突破一切障礙，那是錯的，如果是對的如今屍體不會懸在我面前。

　　「自殺不能解決問題噢。」頻繁的勸世臺詞在報章雜誌、海報、電視、網路上流竄著。有人說自殺罪不可赦，你對不起你的家人、對不起你的父母、對不起你的兄弟和朋友們，我倒覺得無關，生命是自己的，有權決定去留。

　　可惜人死得太難看分明是個錯誤，就如我眼前的愛人一般，便尋思法醫在解剖如此殘破不堪的屍體時是否曾經吐過幾遍，上工時把醫用口罩甚至都給吐爛了。

　　哎，仔細看頸部繩痕處正攢動不少蛆蟲呢。

　　跳樓自殺以為屍體能保持完整、吞服藥物能保證毫無痛苦的死亡、又者又像我眼前的上吊自殺，無一不是人們利用想像力創造出來美化思想，那太過荒唐致使有人耽溺其中無法自拔。

　　除卻對自殺抱有美好幻想的因素，想來就是死意堅決了吧，「死後如何是我管得著的嗎」，即便死後下葬得再莊重都沒有尊嚴存在，後人能夠為你進行不必要的打扮、不必要的安排，而你卻開口不能吱一聲，埋進火燒、燒入土埋，隨風而逝，或者把屍體晒成屍乾、凍入冰中已供後人觀賞或滿足癖好，說到癖好，又比如戀屍癖。

　　為了避開屍臭味，我選擇回到房間，稍會還得配合刑警大人們，為何不直接離開命案現場？因為外面太熱了。

　　今年可是炎熱的酷夏啊。

　　——

　　「叫什麼名字？」

　　「關閔一。」

　　「今年幾歲？」

　　「二十一歲。」

　　猶記於二零零二年的新春，來了個遠方親戚，就如電視劇所演的那樣叨問，嘴裏卻又不間斷唸著「抱歉打擾了」等賠不是的話語——當年我確實是二十一歲，同年大學畢業。

　　那麼現在呢？頂多二十二、三來著吧，卻在剛剛被告知在過去八年間已被列為失蹤人口，不，超過七年，正確來說如今我算是死而復生了吧。

　　「你的妹妹已經在趕來這裡的路上，如果你想讓她看到這兒嚇人的慘狀那就繼續待在這裡沒關係，嗯？在此之前需要問幾個問題，例行公事。」

　　他將厭惡寫在臉上，稍會才低皺眉頭翻弄資料照本宣科：「這幾年都跟外面那具屍體處在一起？」

　　「前幾天他還是活人。」

　　這位警察狠狠颳了我一眼，不知是否惱羞成怒、還是我回覆的答案為他所不樂見。

　　「但現在死了。」我補充道，也無話可說了。

　　「過去這幾年都跟他處在一起？」

　　「一直跟他處在一起。」

　　「同性戀？」他挑眉，自言自語道，一面紀錄資料。

　　「是的。」儘管沒讓我回答，我還是回答了。

　　他抬了抬下巴，繞過我瞥去的目光簡直鄙夷到若無人之境：「玩捆綁遊戲玩到樂不思蜀、連妹妹都不待見？」

　　不知道。我說。

　　「什麼時候發現趙先生死了？」

　　「發現後就報警了。」

　　「你倒是挺冷靜。」他繼續問，「人已死亡多時，你們同居一起，不可能死到發臭都不知道吧？」

　　「前幾天我們吵架了。」我說，「他把我綁在那兒，花了不少時間才把繩子解開。」

　　「吵的什麼？」

　　「他認為我不夠愛他。」

　　他停止話根，筆尖在紙上點滯幾次，最終收了紙，極其輕蔑地向我掃了一眼後離開房間。關門聲很大，撲面的氣壓足以讓屍臭味再度彌漫。

　　同時也包括他餘下的氣息，這點不會隨時間消逝。

　　——

　　關羽霏，我的妹妹，今年二十二歲，我正沒入她的懷裡，手臂收得死緊，壓迫得令人窒息。

　　看得出來她很難過，於是沒有阻攔，任由其哭泣、咒罵，甚至是把我掐死了也好——好吧，或許我不該這樣想的，她或許是愛我的，「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道理我還是懂的。

　　然後她揚眸看我，將我的手按進了她的手裡，一路上隻字未提，就連一句問安的客套話都沒有。

　　映入眼簾的是一棟別墅，樸實無華，看起來不大也不小，座落在郊區。

　　「我前幾年買下的一座城堡。」我的妹妹說，「原本裏面應該住著王子的。」

　　扣除門鎖，玄關空無一物，四周滿佈灰塵，好似已許久沒有人煙，順帶一提，郵箱的信件已堆成一座小山，數十封信件橫插於塵土中。

　　「我只想跟哥哥說，當年我的大言不慚切切實實敗給了你。」

　　「這不是城堡，跟格林童話故事全出自幻想，都是自欺欺人。」她頓了一下，「但我現在很幸福。」

　　旋轉樓梯上了二樓，二樓沒有任何隔間，只有一間客廳，落地窗簾聞風被鼓成一顆又一顆的氣囊。二樓是最頂層了，走進細看窗外有個大陽臺，放了張搖椅，在風中輕輕晃動，發出吱呀的響聲。

　　「但是格林童話最終是後人美化出來的產物。」她說：「但我不是的、但我不是的對吧？」

　　她擁緊我，有什麼東西浸溼了我的衣衫，我不明白她的想法，但她似乎很難過。

　　人的悲歡不能相通，遙想起過去，卻發現那裡沒有任何人的一點影子。

　　對了，有趙岳。他還在那裡等我。

　　「哥哥，以後別再離開我了，好嗎？」

　　這話說得與趙岳幾乎沒有差別。

　　「好啊。」

　　最外邊是湛藍的海，四周矮房圍成一副低矮的丘壑，搖椅仍咿呀地響著，與漫入天際的星辰遙遙相望。

　　今夜她跟我說了很多我未知的過去，就好像另一個人感慨著往日情懷般美好而虔誠，惦念一場春夢引發的離腸愁緒。

　　往事已成追憶，沒有什麼值得去流連的。

　　「那個人在三年前的今天走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你回到我身邊的日子。」

　　縱上所述，那個人指的是父親，形象好似沒有這個身份應有的偉大。

　　「我們應該感到開心。」

　　「一起開心起來吧。」

——

　　我想沉進白濤浪沙中，隨海浪拍打上岸，接著乾涸而死。

　　昨晚做了個夢。

　　今天我看到雲彩倒映在平緩靜寂的海面，陽光豔烈，足以滾燙這片湛藍。

　　「今年可是炎熱的酷夏啊。」你說。

　　但卻融化不了這片湛藍。

　　「我喜歡夏天，因為悲秋傷春不怎麼多些，而冬天太冰寒徹骨了，於我不配。」

　　「閔一，我親愛的，今天過得尚且安穩？」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忘記多久以前的春天趙岳說過，當時他的眸色就如這片海面上的波點粼光隱現，扣著我的手在同樣湛藍的海邊遙想未來。

　　我永遠不知道要如何將他的死作為代償。

　　永遠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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