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莊的作家姊妹 - 第十三章新的衝突

週六上午，天氣不算太好，陰雲低垂，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濕氣，江映剛把洗好的衣服晾出陽台，正準備回屋裡，卻聽見樓下傳來「叭——」的一聲喇叭，還配上熟悉又惹人厭的口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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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頭一跳，低頭往樓下看去，只見巷口停著一台灰黑色的轎車，車窗搖下，裡頭伸出一隻手，朝她比了個大大的「YA」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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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我的天才作家妹妹，幾個月不見，妳躲得還真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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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傑歪著頭，墨鏡頂在額上，一身休閒外套罩著校內運動T，樣子閒得跟出來兜風一樣，然而，江映的眼神卻輕鬆不起來，手上晾衣架差點沒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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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迅速走下樓，揪住江承傑的衣領：

「混帳老哥，你怎麼會知道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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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PS嘛。或者說——」他笑得有點欠揍，「林風吟，他也住在這裡不是嗎，別忘了你哥我讀的是什麼專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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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頭皮發麻，轉身想進屋，不去理會這個不速之客，卻被抓住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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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這麼沒禮貌？好歹我也從南部殺來桃園這看你欸，小時候妳還天天跟在我屁股後頭叫哥哥呢，現在看我像看到電信催款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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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催款單本體。」她冷聲說，表情卻掩不住一絲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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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傑沒有理會江映的抗拒，而是自顧自的上樓，並轉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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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怎麼不鎖門啊？妳這樣是要給人擄走的節奏欸，安全意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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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讓你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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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妳啊。」他理所當然地說著，還脫了鞋自顧自走進客廳，一邊左顧右盼，「百合莊？真的是妳會挑的名字欸，這氣氛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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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房門「喀」的一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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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藍探出半顆腦袋，一臉剛醒的迷茫，寬大的棉質睡衣鬆垮垮掛在肩上，髮絲蓬鬆，整個人像是還在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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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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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目光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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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傑本能地一愣，隨即立刻撇過頭：

「哎、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啊！」

江映瞬間走上前，拉住他肩膀就把人往沙發推：

「你眼睛給我收好點，她剛睡醒，別嚇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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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知道，我有分寸的啦。」他被按在沙發上，手舉起來做無辜狀，但語氣終於沒那麼吊兒郎當了，「妳脾氣還是老樣子啊，見個人像防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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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沒接話，只是轉身去倒水，順手把房門也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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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傑坐正了身，低頭揉揉鼻樑，片刻後才用比較認真的語氣開口：

「說正事吧，這樣混下去不是辦法。爸媽那邊……老實說都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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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老爸老媽不知道我來，我自己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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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妳躲到這種地方，真的覺得可以一輩子都不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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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遞了杯水給他，眉頭微微皺起，卻沒有立刻開口，而江承傑也沒有立刻追問，只是輕嘆一聲，看了看關上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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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生是妳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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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江映咬牙，「別用你那種爛嘴巴說她，她只是像妹妹一樣的存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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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我不說，我不說。」江承傑立刻舉手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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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傑低頭喝了口水，放下杯子，緩了幾秒，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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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那天衝出家門，我可是追著車子跑了一段的。」語氣輕描淡寫，像是在說什麼不痛不癢的小事，但那一瞬間，江映指尖頓了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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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是嘴臭沒錯，可他那天是真的嚇到了。妳記得妳當時講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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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沒看他，低頭撥著沙發的線頭，沉默良久才輕聲道：

「我說，我寧願在街上睡，也不想留在那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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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妳還說，如果這輩子注定不能寫小說，那乾脆不要活了。」江承傑點點頭，手指在玻璃杯上輕敲。

「我明白妳的決心跟想法，我不是來叫妳立刻回家，也不是來說教的。妳知道我這種人教不了什麼，只是……現在都有做出成就，做出成績了……不考慮回家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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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寫作是妳的命，妳當初離開家，不是因為叛逆，是因為真的喜歡這條路……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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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為什麼，為什麼那也不行……我努力那麼久、比誰都拼命……但爸只看得到我沒上大學，只覺得我是不務正業、是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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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終於開口，聲音很小，但語氣裡藏著些快要崩潰的壓抑，她的聲音哽住，牙齒輕咬下唇，眼眶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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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傑看著她，沒有立刻安慰，也沒有打斷，讓她慢慢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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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我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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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不知道，爸那時候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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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抬起頭，像是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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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當著我們面前啦，哪有那麼煽情。但我去書房拿東西的時候聽到的。他以為沒人，靠著牆坐在地上，一句話都沒講，就是一直嘆氣，然後……他說，是不是他太糟糕，連女兒都待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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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怔怔地望著他，像是不知道該相信還是不該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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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來給老爸洗白的，他真的嘴很臭，我也受不了他很多次。」江承傑聳聳肩，「但妳不該把整個世界都關起來。百合莊這地方看起來挺溫暖的，那個……妳的同居人感覺也是個不錯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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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媽也很想妳喔，回家吧，映。」他語氣變得柔和許多，然後補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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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低下頭，手緊緊抓著棉褲的褶皺，像是回到了那個背著包衝出家門、站在車站冷風裡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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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後，一點細微的縫隙洩出了昏黃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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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藍赤著腳，縮在門邊，雙手緊緊揪著睡衣的布料。她原本只是想上個廁所，卻在客廳外聽見了江承傑與江映的談話聲。起初只是好奇，但當「回家吧，映」這句話傳進耳朵時，她整個人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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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懂前因後果，也不知道那個「回家」具體是怎樣，但她感覺到了什麼，那似乎是……夢即將結束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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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江承傑又說了：

「……妳現在這樣過下去，不是辦法。妳有才華，別浪費掉了。回來念書也好，繼續出版也行，至少讓自己有出口，別讓爸媽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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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江映低聲道，「我最近也在想……是不是該找個機會，跟沐藍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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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沐藍呼吸一滯，心臟像是被什麼悶住，窒息的感覺漸漸漫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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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談什麼……？」她在心中呢喃，眼神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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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想起這幾天江映對她的微妙變化——主動說要去採買、要她學著自己獨立創作，那一點一滴，全都像是什麼「告別前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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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被拋棄的恐懼慢慢浮現，「她以為終於能依靠的人」，也要離開她了嗎？她轉身，腳步輕得像貓，回到了房間，卻再也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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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燈光未亮，她卻覺得整個世界都亮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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