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天，外面正下著雨。
窗沒關好，琴蓋上灑了幾滴水。她就站在那裡，看著我。紅衣，黑髮，赤足，沒有聲音。她像是從我某段沒寫完的樂章裡走出來。
我問她怎麼進來的，她沒回答，只是走向我，坐在琴邊，點了一下低音C鍵，輕得像拂過一滴水。
「這首曲子……不是你的。」她說。
我不知道她是誰，但我想知道她是誰。她不是最漂亮的女人，也不是我夢過的那種情人，但我清楚知道，我不能錯過她。
那天之後，我開始改我的曲。拉赫曼尼諾夫的《前奏曲》我彈了十年，但那不夠了。她讓我知道，什麼叫做「只為一個人寫的聲音」。
她不常來。但每次來，我都會彈。她坐著聽，有時微笑，有時閉眼，有一次甚至站起來，在我身後轉了一圈。
我很開心，我也很焦躁，我知道我還不夠。我想寫一首屬於她的曲子，一首她聽完之後能夠留下來的曲。
她從沒說她喜不喜歡。但我會知道的，從她穿的衣服知道。
每次都是紅色——她第一次來就是紅的。緞面的、薄紗的、剪裁奇異的，每一件我都記得。我記得她走路的聲音在木地板上像什麼樂器，我也記得她的髮香……那不是香水，是某種乾燥玫瑰的味道，帶一點酒和灰的氣息。
她不會碰我。她從沒碰過我。但我每次彈奏到某些段落，她會低頭微笑。我知道那是「對的音」。
我有一次太用力，琴鍵割破了我的指尖。她沒有看我，只是說：「不要停。這一段很好聽。」
我把鋼琴椅綁上鋼絲。因為我想把自己固定住，我不能在她離開之前站起來。我不能讓她覺得我會走。我想讓她知道，我會彈到她微笑為止。
她曾給我一支玫瑰，那天她走後，我才發現它被放在琴蓋上，濕潤但未凋。玫瑰旁，是一杯紅酒，未飲，香氣混著灰與酒氣。杯緣留有唇印，一抹細淡金粉，我想那是她的妝。
我珍藏那酒與花，就像她還在我身邊。她不常說話，唯一一次留下什麼，是那枚骨質耳環，我發現它靜靜地躺在我的枕上，背後刻著一句：「You played well.」
那不是稱讚。那是勉勵，就像輸家才會得到的鼓勵一樣。
我那天的手抖得太厲害，我怕我不夠好，我不能接受她可能是最後一次來。
所以我再也不出門了。沒必要。我只需要這鋼琴，和這曲子。她還會來。她一定會來。她會穿紅色來，然後微笑著坐下，等我最後彈出那一段。
我重新編寫了《前奏曲》，把所有我對她的想像、懊悔、渴望與懼怕都塞進去。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音樂，但我知道——那是她的聲音。
我最後彈奏的那一次，是在深夜。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開始的，也不記得什麼時候流了血。但我記得她來了，她站在角落，穿著紅衣，看著我，沒有動。
我以為她會說話，但她沒有。
我彈出最後一個音時，她轉過身，紅衣在那一刻慢慢褪為白色——沒有聲音，卻像是從我體內抽出一段什麼東西。
她沒有回頭。
她走了，什麼也沒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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