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 被撕掉的那一頁

艾琳仔細地包紮著我全身上下數不清的傷口。當她看到我的雙手時，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殘破的十指仍在滲著鮮血，指甲早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圈瘡痍與乾裂的紅腫。我咬緊牙關，強忍著痛楚，沒發出半點聲響。我不想讓她為我擔心——或者說，不想讓她知道，這些傷口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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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一道繃帶繫緊，艾琳轉身坐到了餐桌旁，嘆了一口氣，開始隨意翻閱桌上的筆記本——那是我自甦醒以來，為記錄這座城市以及讓我保持清醒而書寫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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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滑過第九頁，隨即停下，眉頭再次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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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頁怎麼撕掉了？」她語氣平靜，卻透著一絲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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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著十指刺痛，努力擠出一抹笑容——或至少是類似笑容的扭曲表情。「我不想讓妳看到……妳所服侍的教會，在宗教審判庭裡對我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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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圖展現溫柔與寬容，但我知道，自己那被血與汗交織的臉龐，現在看來恐怕只剩下扭曲與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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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輕嘆了一口氣，沉默的空氣在房間裡擴散開來，靜得我幾乎都能聽見燭火搖曳時細微的聲響；那一瞬間，我的神智似乎又回到昨晚那個昏暗的房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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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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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說實話！你們這些異端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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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壯漢的拳頭再度落下，我已數不清他揍了我幾次。他身後的馬克，語氣裡滿是暴戾與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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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吐出嘴裡混著血的唾液，聲音沙啞而斷續：「被附神的人會喪失理智……那模樣已不能算是人。我們驅逐他們的異常，不讓他們成為這座城市的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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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分」……我想不到更貼切的詞彙。那並非比喻，而是某種可怕的現實——如同維克多死前的呼喊。隨著越來越多附神者「消失」，這座城市也在悄然改變。我曾經走過一條陰暗的巷弄，牆面尚未完全吸收那名附神者的臉孔，他的五官就那樣嵌在磚縫間，扭曲地「呼吸」。整條巷子都彷彿活了起來，在一呼一吸間蠕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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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教訓得還不夠，班尼，拔掉他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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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現在我知道這名一直揍我的壯漢叫做班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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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我也失去了我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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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眼時，我看見我的新朋友——班尼，正忙著把麻繩綁成活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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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從他嘴裡撬出什麼了，直接處以絞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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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真虧你還是教會的牧者……你還記得自己的信仰嗎？你是神職人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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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這樣問他，但是突然意識到，他的信仰，本身就超脫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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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我出聲打斷他們的動作，「艾琳說過的神諭……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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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嘴裡艱難的吐出了這幾個字，這是求生的本能。並非我真的屈服在這些邪教狂熱者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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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進入城外的迷霧，解開這座城市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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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先是冷笑，隨後卻陷入短暫的沉思。「你以為那是活路？你不過是變成瘋子，然後晚一點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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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他開始猶豫了，班尼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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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誰不想知道真相？這座城市就像夢魘的邊界，每一天的存在都像是在別人的噩夢裡掙扎，那感覺說真的，並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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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沒損失，不是嗎？反正你要處死我，那就讓我死在迷霧裡，發瘋、然後自殺，這跟你的目的沒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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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真覺得自己像個談判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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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沈默片刻，終於對班尼說：「放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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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他補充，「不……一天內你要離開城市。如果你敢耍花樣，我還是會親手勒死你。別忘了，這座城市裡的人……幾乎全是偉大存在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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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著餐桌旁的艾琳，終於鼓起勇氣問出那個一直存在我心裡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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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妳什麼時候開始在教會服侍的？我總覺得妳……和其他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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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聽到這個問題後，像是在回憶什麼，又似乎回想這件事讓她極度痛苦，她緊皺著眉頭，又搖了搖頭，最後困難的吐出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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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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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從妳甦醒以來，妳總共在這座城市待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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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怔怔地看著我，像是我說了一句她從未聽過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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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五年……不對，應該比那個還要更久，……四十年？索恩……我想不起來，我真的想不起來了……」她的聲音裡混雜著驚恐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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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來，忍著雙手傳來的撕裂感，拉著她來到臥室。那裡有一面鏡子，是她平日用來整理自己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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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她身後，望著鏡中那有著美麗輪廓的女人，聲音微微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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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妳在這個城市至少四十年了，可能更久，……那你看鏡子裡的自己，像是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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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睜大雙眼，彷彿剛從漫長的夢魘中驚醒，望著鏡子裡那張不過三十歲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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