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的低語，活人的謊言 - 《第四章陳佑安》— 當罪惡開始回聲

廢棄工地的樓梯間垃圾散落一地，塑膠袋、破爛的報紙、碎石塊混在一起，甚至還用過的保險套和沾滿污漬的衛生紙。

牆壁上滿是油漆剝落的痕跡，樓梯的欄杆生滿鐵鏽，每踩一步，欄杆都會發出令人不安的嘎吱聲。

陳佑安在這片狼藉中快速奔跑，雙腿感覺到不斷上升的緊繃感，他的目光掃過周圍，試圖捕捉每一個可能的威脅。

洪俊杰氣喘吁吁，笨拙地跟在後頭，臉上蒼白的神情卻明顯暴露了他的懦弱。

洪俊杰的手抓緊腰間的警用呼叫器，隨時準備按下去呼叫支援。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嗎？」一個粗暴的怒吼從樓上的某處傳來，伴隨著沉悶的毆打聲和壓抑不住的呻吟。

「暴力事件？要不要叫支援？」洪俊杰語氣裡透著慌亂，顯然無法適應這種壓抑的場面。

「不，先了解情況。」陳佑安不想驚動對方，也不願在未掌握全部情況前暴露自己。

衝出樓梯間後，陳佑安來到一個更加破敗的樓層。

牆壁上布滿了奇怪的噴漆塗鴉，地上散落著針筒和吸毒工具，還有一張破損的木椅，椅腳斷裂，像是剛經歷過一場暴力衝突。

洪俊杰注意到地上的針筒，他趕忙拿起呼叫器，緊張地開口，「呼叫……」

「先了解情況。」陳佑安伸手按下洪俊杰的呼叫器。他知道如果現在發出聲音，很可能驚動樓上的人，他不想讓可能的毒販逃走。

「什麼？說大聲一點！你找死是嗎？」樓上的聲音再次傳來，隨後是一陣沉悶的毆打聲。緊接著一片令人窒息的寧靜籠罩著整個空間。

洪俊杰忍不住大喊：「警察，這裡是警……」

陳佑安迅速拉住他的手臂。「別喊！」

現在陳佑安的注意力完全被前方吸引，眼前塑膠布隨風擺動，鋼筋裸露的縫隙裡似乎有東西閃動。

突然一聲清脆的金屬掉落聲在前方響起。

陳佑安毫不猶豫地拔槍，將槍口對準聲音來源。

他的內心警鈴大作，腦中快速模擬著可能出現的情況，埋伏？武器？逃犯？並隨時準備應對突發情況。

這時一隻瘦骨嶙峋的野狗從破裂的木板間竄出，快速消失在陰影中。

洪俊杰嚇得幾乎跳起來，他失控地叫了一聲，手中的槍差點掉落。

洪俊杰靠近陳佑安，聲音像是快要哭出來般，「這裡、這裡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冷靜點。」陳佑安低聲說，但他的目光依然死死盯著前方。

「我們快叫支援吧。」

「這樣來不及。」陳佑安一邊回答，一邊舉著槍，朝前方飄動的塑膠布慢慢走去。

「但是……」洪俊杰還想繼續反駁。

陳佑安停下腳步，轉過頭盯著洪俊杰。他很清楚洪俊杰的背景，父母對俊杰的失望是他心中最大的痛處。

這經驗跟陳佑安很相似，陳佑安的母親也不希望他當上警察，這也讓陳佑安有種要證明自己的決心。

「你不想立功，讓你爸媽驕傲嗎？」

「可是……」

「他們不是說你膽小，不適合這工作，要你辭職嗎？」陳佑安繼續追問，每一句話像是一記重錘，砸在洪俊杰的自尊上。

「可是……」洪俊杰低下頭，像個孩子般無助，這讓陳佑安感到更為厭惡。

「你不希望證明自己嗎？還是你希望其他人都像你爸媽一樣瞧不起你？」

洪俊杰咬緊牙關，終於鼓起一點勇氣，低聲反駁：「當然不希望，而且我才不膽小。」

聽到這句話，陳佑安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他知道這已經足夠了。洪俊杰可能仍然害怕，但他的羞恥心和倔強會讓他跟上來。

陳佑安不允許自己變得和洪俊杰一樣脆弱，他還要證明選擇當警察是對的。

陳佑安轉身，邁開步伐朝塑膠布走去，越過塑膠布後，樓層的角落出現了一個通向上層的樓梯口。

就在他靠近時，樓上的寧靜突然被一聲暴怒的咆哮打破，「阿！幹！你在做什麼！」

這聲音像一根點燃的引信，陳佑安沒有猶豫，腳步飛快地朝樓梯口跑去，準備隨時應對可能的暴力衝突。

陳佑安衝上頂樓，看到了讓他瞬間進入警戒狀態的一幕。

兩個流氓站在倒地的男高中生旁，其中一人穿著花襯衫，年約五十，脖子上掛著粗大的金項鍊，整個人帶著一股骯髒的市井氣息。他臉色潮紅，顯然喝過酒，手裡握著一把短刀，刀刃上還沾著血。另一名矮個子流氓站在他身後，表情陰沉。

地上的男高中生身穿制服，蜷縮著身體，腹部被花襯衫流氓狠狠踢了一腳後毫無反應，似乎已經失去意識。

那畫面觸目驚心，制服上的血跡和倒地的身影讓陳佑安的心猛地一沉。

「警察！不要動！」他大聲喝道，槍口穩穩地對準花襯衫流氓。

花襯衫流氓慢慢轉過身，醉意未退的臉上帶著一絲輕蔑的笑。他的襯衫破裂，側腹處有一道刀傷，血順著破裂的布料滴下來，但傷口不深，似乎並未讓他感到多大的疼痛。

花襯衫流氓掃了陳佑安一眼，語氣輕佻，「嘿！嘿！警察先生，別緊張，這不是你想的那樣。」

陳佑安沒有被他的語氣迷惑，槍口依然穩定，目光緊盯著他每一個動作。「把武器放下。」

「嘿！警察先生，別緊張，這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時洪俊杰才從樓梯口跑出，見到對方拿著刀，慌亂中也急忙舉起配槍。

花襯衫流氓瞥了一眼洪俊杰，嘲笑他的慌張，隨後繼續向陳佑安走近。

「停下來，不准再前進！」洪俊杰帶著顫抖的聲音大吼。

「是是是，我知道這看起來很糟，但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子。」

花襯衫流氓不聽勸阻，腳步依然向前。另一位矮流氓趁著混亂，悄悄地向後退，眼神快速掃過四周。

「停下來！快把武器放下，不然我們會開槍！」陳佑安的聲音冷峻，但花襯衫流氓完全不當一回事，反而揮著刀指向洪俊杰，「媽的！死賊頭，我在幫你們的忙，別一直用槍指著我！」

洪俊杰被他的凶狠態度嚇到，不禁往後退了一步。他偷瞄了陳佑安一眼，發現對方依然冷靜地舉槍對準流氓，眼神一絲不動。

那份鎮定讓洪俊杰感到羞愧，他咬牙走上前兩步，對空鳴槍兩發，震耳的槍聲回蕩在頂樓。

「最後一次警告，快把武器放下！」洪俊杰咬緊牙關，試圖用威嚇壓過內心的恐懼。

「四腳仔！聽不懂人話嗎？」花襯衫流氓怒吼一聲，將短刀甩到地上，下一秒，他快速地從腰間掏出一把短槍，對準洪俊杰。

「碰！碰！碰！」三聲槍響幾乎同時響起。花襯衫流氓的右臂鮮血直流，短槍脫手掉在地上。他痛得咒罵連連，卻無法再反抗。

陳佑安趁機衝上前，迅速將花襯衫流氓壓倒在地，將花襯衫流氓的兩手被拉到背後，用手銬牢牢鎖住。「你開槍拒捕，還想狡辯什麼？」陳佑安冷冷地說。

「烏狗偷食，白狗受罪！你們這些賊頭只會冤枉別人！」花襯衫流氓不甘心地咒罵。

就在此時，矮流氓趁亂悄悄退到樓梯口，看到沒人注意，拔腿就跑。陳佑安發現後大喊：「停下來！別跑！」

然而洪俊杰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嘴裡喃喃自道，「我打死他了，我打死他了。」

陳佑安一驚，立刻跑到洪俊杰身邊，四處檢查他的身體，確定他沒有中槍後才鬆了一口氣。

陳佑安笑著說，「沒有，你沒有打死他，那人渣還活得好好的。」

洪俊杰抬起頭，眼中充滿淚水，「但……但我是真的想打死他。在他舉槍盯著我的那刻，我是真的想打死他。」

陳佑安皺起眉，眼神掃過流氓逃跑的方向，心中湧上一絲不耐。他壓低聲音說：「這沒有什麼好怕的。他死了就死了，重要的是我們立了大功。」

「但我好害怕，我不想殺他，我不想殺人。」洪俊杰的眼淚不斷地滑落。

看著如此脆弱的洪俊杰，陳佑安的耐性終於耗盡。他狠狠地打了洪俊杰一巴掌，語氣嚴厲：「但你沒有！好嗎！」隨後語氣緩和了一些，繼續說，「你留在這裡看守他，我會呼叫支援。沒有問題吧？」

洪俊杰捂著被打的臉頰，愣愣地點頭，像是被喚回了神智。

陳佑安語氣柔和下來，「別擔心，沒事的。你做得很好。等這一切結束，我請你喝酒，咱們好好吃一頓，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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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1，一號呼叫，新烏路廢棄工地附近，一名可能持有槍刀械的中年男子逃亡中，另一名槍械犯手臂中槍倒地，看守中，另外有一名高中生男性頭部流血倒在地上，似乎失去意識，請派人支援。」

陳佑安跑出工地，四處觀看，看見遠方矮流氓騎著摩托車，就快消失於視線之外，他急忙跑向自己的警車。

陳佑安開啟警鈴，踩緊油門，不顧危險地在小路上開著警車，瘋狂追逐。

但矮流氓沒有往大路騎，而是拼命地往山邊小路走，陳佑安越追路越小，最後他發現矮流氓的機車，停在車無法進入的山路路口。

陳佑安關掉警鈴，手持配槍，跑進山路。

陳佑安舉著槍在山路裡面走著，樹葉的沙沙聲，鳥類和昆蟲的聲音，都讓陳佑安焦慮不已，他心跳飛快，臉冒出冷汗。

陳佑安的瞳孔不自覺地放大，幽暗的森林，看起有如白晝一般，過量的陽光從葉縫間穿過，在地面弄出浮動的影子，一切看起來都明亮的嚇人。

遠處啪的折斷樹枝之傳來，陳佑安將槍對準，緩步走去，樹葉的沙沙聲，聽起來大聲無比，彷彿要震破陳佑安的耳朵。

突然腳踩落葉聲，從陳佑安身後傳來，他急忙舉槍回頭，結果是一個身穿健走服的老人，老人似乎也被陳佑安嚇到。

陳佑安鬆了一口氣，這時他的呼叫器響了。

「呼叫 0301 一號，聽到後請盡快回到新烏路的廢棄工地。」

陳佑安皺起眉頭。

「可是……」

「0301 聽後請盡快回來。」

「0301 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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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佑安回到廢棄工地，驚訝地發現現場人比想像中的還多，派出所所長正被一群記者包圍，不耐煩地說著。

「不好意思，無可奉告，現在一切還在調查中。」

所長看見了陳佑安，急忙穿出記者群，往陳佑安走了過去，一邊對著記者們說。

「請各位記者朋友們別妨礙偵辦。」

所長走向陳佑安。

「媽的，陳佑安，你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不等待支援？」所長的怒吼聲在耳邊炸開。

「靠告長官，因為有另一名嫌犯跑了。」

「幹，怎麼沒有人跟我說這件事情。」所長狠狠揉了揉額頭，轉身朝旁邊的警員大吼道，「泓志！快去把所有能找的警察都找過來，我們不能讓那人渣跑了。」

「長官到底發生了什麼……」

陳佑安停止說話，他突然注意到，工廠門口處有兩架救護車擔架床被推了出來，上面兩個人體都被白布蓋住，但白布旁漏出的衣物可以看出是警察和流氓。

陳佑安往擔架床走去。

所長伸手攔住了陳佑安。

「行了，別過去，快告訴我們在頂樓發生了什麼事。」

陳佑安沒有回答，他推開了所長，往擔架床走去。

陳佑安先是用走的，他越走越快，另一名警員試圖攔住他，他用力一把推開，對方踉蹌地退了幾步，但他完全沒在意。

擔架床近在眼前，白布下的手臂依舊蒼白無血，指節微微蜷縮，像是死前還在緊握著什麼。陳佑安的喉嚨乾澀，心跳快得異常，他的手伸向那層冰冷的白布。

掀開的瞬間，他的世界陷入靜止。

洪俊杰蒼白的臉安靜地躺在擔架上，雙眼緊閉，嘴唇微微發紫，死寂得沒有一絲溫度。

不，不對。

這不是真的。

「嘿！別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快起來，我們不是說好要吃飯的嗎？」

陳佑安使勁搖著洪俊杰，身後兩個警察追了過來，架住陳佑安的肩膀，使力想把他拉開。

陳佑安一邊掙扎一邊激動地大吼。

「快起來！你他媽的快給我起來，你這該死的膽小鬼再開這種玩笑，信不信我打死你。」

就在陳佑安大叫之際，臉色慘白的洪俊杰突然坐了起來，用混濁的眼睛瞪著陳佑安。陳佑安睜大嘴，不敢置信。

「你為什麼要留我一個人在頂樓。」

「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閉嘴！你為什麼沒有把手銬銬好。」

成為屍體的洪俊杰居然從懷中掏出一把槍，睜著大眼，往陳佑安連開三槍。

碰！碰！碰！

三聲槍響。

陳佑安一臉驚恐，他伸手擋在面前，往旁一滾。

然而意外的是陳佑安狼狽地摔下床，頭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地板上。

疼痛讓他回過神來。

陳佑安喘著氣，雙眼茫然地掃過房間，發現周圍凌亂不堪，滿地都是菸蒂與酒瓶，數張警察局頒發的獎狀被貼在牆上，但獎狀上布滿灰塵，三四個獎章則被隨意地堆在角落，同樣堆滿灰塵。

桌上的鏡子映出他滿面憔悴的模樣。陳佑安嘖了一聲，厭惡地別過頭。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靠，又來了。」他低聲咒罵，手無力地滑落膝蓋，顫抖得連根菸都點不起來。

「我沒殺人？不，俊杰是我殺的，是我親手殺了他的。」

他盯著自己的手，像是在等待某種懲罰降臨。

然後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他僵硬地轉過頭，看著手機閃爍的來電顯示，熟悉的名字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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