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歲月 - 第十三章：離散的決心

麥至被送去農村勞改的第二天，家裡便安靜得可怕，彷彿整個屋子都失去了生氣。松青坐在天井的石階上，望著屋內那張空蕩蕩的書桌，心裡說不出的難受。曾經堆滿書卷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幾本殘破的舊書，母親特意藏起來的，不知何時也會被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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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臉色更加憔悴，連話都少了很多。這幾天，她總是緊鎖著眉頭，時不時往門外張望，似乎還抱著一絲希望，期待麥至能突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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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實比他們想像的更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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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鄰居阿明的父親悄悄來家裡，壓低聲音對母親說：「弟妹，我聽到一些消息，街道辦的那幫人說，老麥這次恐怕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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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渾身一顫，猛地扶住門框，聲音顫抖：「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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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的父親嘆了口氣：「他們說他思想頑固，態度惡劣，已經送到更偏遠的農村去，讓他接受嚴格改造。這種情況……很少有人能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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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手指緊緊扣住門板，嘴唇顫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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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站在一旁，聽著這些話，心裡像被人狠狠刺了一刀。他想起父親昨天被押走時的背影，單薄而堅毅，卻被時代的洪流無情吞沒。他的拳頭握得死緊，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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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他終於明白，父親是真的走了，也許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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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家裡的情況越來越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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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父親這個支柱，家裡的經濟更加拮据。母親只能靠幫人洗衣做針線活勉強維持生計，但收入微薄，連每日的米糧都成了問題。松青有時會偷偷跑到市場，撿拾人家丟棄的菜葉，帶回家煮成稀湯填飽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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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困難不止來自生計，還有無處不在的政治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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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被批鬥、勞改的消息傳開後，鄰居們對他們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曾經熱絡的朋友開始刻意保持距離，生怕被牽連。甚至連學校裡的老師和同學，也開始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松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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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爸爸是反動文人，他以後會不會也變成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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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說，要和家庭有問題的人劃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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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裡肯定還藏著舊書，要不要報告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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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像鋒利的刀子，一字一句地刺進松青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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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在學校門口被幾個年紀稍長的孩子攔住，其中一個人推了他一把，惡狠狠地說：「你爸是壞人，你也是壞人，滾出我們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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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跌倒在地，掌心擦破了一層皮，火辣辣地疼。他抬起頭，看著那幾張充滿敵意的臉，咬緊牙關，死死忍住眼淚，然後一言不發地爬起來，拍掉身上的灰塵，轉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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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他終於忍不住問母親：「媽，為什麼我們一定要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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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愣了一下，看著他那雙布滿傷痕的手，眼神一陣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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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母親沒有像往常一樣早早入睡，而是坐在油燈下，一遍遍地翻著一張泛黃的老照片。那是她和父親年輕時拍的，背景是維多利亞港，兩人站在渡輪甲板上，迎著海風吹笑得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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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知道，那是他們結婚後去香港探親時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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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輕輕撫摸著照片上的人物，神色恍惚。許久之後，她終於低聲說：「我們應該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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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猛地抬起頭，眼裡閃過一絲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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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繼續說：「這裡已經容不下我們了，你爸的遭遇，只是個開始。將來……我們可能會更難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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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顫抖，像是在做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去香港吧。你外公外婆還在那裡，也許我們能找到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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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想法在她心中埋藏已久，但一直不敢說出口。因為她知道，離開廣州，意味著要拋下一切，冒著巨大的風險渡海偷渡，而一旦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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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她已經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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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看著母親那張憔悴卻堅定的臉，心裡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他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他知道，他不想再這樣過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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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們什麼時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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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然後低聲說：「再等等，我要找人打聽一下偷渡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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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點了點頭，心裡的恐懼和不安慢慢被一股新的期待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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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夜色漆黑一片，寒風從破舊的窗縫裡鑽進來，帶著刺骨的冷意。然而，松青卻感覺到，在這黑暗中，自己第一次看到了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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