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洞｜The Mother Cave - 母洞｜01

拉奴（La Nu）很安靜。

安格拉斯（Angoras）村的村民擠在道路的兩側，男人、女人、小孩，年輕的、年邁的，無一不離開住所，來到這塊禁地見證儀式。那裡是安寧道（The Road of Tranquility），一條通往村外一座海蝕洞穴的小徑最後一段。他們在那段濱海的筆直路程鋪上了經過染色的石板，好讓目的地和方向更加明確。

可惜沒有人會去走安寧道，除非你的名字出現在祖里（Zuri）——現任先知（Seer）的沙盆裡。

兩名手持花籃的童僕在石板路的最前方，在路過者即將涉足的位置撒下鮮花。他們身後不遠處，一名衣著樸素的男子神情堅定地走著，腰布上刺著他的名字：哈圖（Hattu），巴蘇利（Bazuri）之子。

然而那個名字卻不是由他的父親所給予，而是承襲自一名在他出生前被先知所選中的村人，他們都是這樣。現在，他也將把這個名字傳承給下一個即將誕生的嬰兒，無論那是誰家的孩子。

叮鈴——

祖里手中的搖鈴在聲於他的身後響起，在他每跨出幾步的同時傳入耳中，像是在提醒他切勿停下腳步，也切勿迷失方向。他走在他身後，穿著掛滿鳥骨的儀式大袍，袖子和領口處則飾以繽紛的羽毛。最後面是四名手持長矛、頭戴羽冠的護衛。

哈圖的目光掃過人群，他們沒有靠近石板，而是聚集在安寧道兩旁的鵝卵石區域。他也曾經是他們之一，站在那個位置，從某個人的肩頭窺視另一名即將進入洞穴的殉難者。

忽然，他注意到其中一邊的群眾裡有些騷動。一名男子被幾個人架住，推到前方。那人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

拉奴總是很安靜。

「嘿，老頭——你抓錯人了！」卡贊（Kazan），一名擒著拉奴的男子對著被四名守衛簇擁的老先知吼道。哈圖一眼便認出他那個性火爆衝動的弟弟，不料此刻，他的心裡卻毫無來由地浮現出跟和他一模一樣的想法，那個多年來不斷觸動他內心的疑問：為什麼要死的人不是拉奴？

為什麼那傢伙的名字從來不曾出現在祖里的沙盆裡？

他以前沒有這種感覺，現在他懂了。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會有那些憤憤不平的聲音。卡贊只是把其他人內心的想說的話，原封不動地喊了出來。

「安靜！」一名護衛舉起矛，朝他指去。「不准打斷儀式進行！」

「那就放了我哥哥！」卡贊指著被自己拉住手臂的男子。「你們要找替死鬼，那就抓這個腦殘去！」

然而拉奴依舊沒有說話。拉奴總是很安靜。

「卡贊。」正在主持儀式的先知停下腳步，同時停止搖動手中的鈴鐺。

「沒有人能夠顛覆沙盆示現的結果。無論誰的名字出現在上頭，我們的都必須遵守。」他用嚴厲的聲音說。

「你的哥哥必須進入山洞。」

「不……」卡贊放開被他抓住的人，走出人群，然而他還沒踩上安寧道的石板，立即有兩把石矛指向他的胸口。

「卡贊……」沙圖轉過頭，看向他的弟弟。他沒有朝他走去，根據傳統，踏上安寧道的人不得往回走，只能停下。

「回去吧……替我照顧好嘉雅（Jaya）。」

「不，哥哥。這是個天大的錯誤！」他望向他。「為什麼非得是你？」

「沙盆不會出錯。」哈圖搖搖頭。「這是我的命運。」

「那個傢伙呢？」卡贊用替他打抱不平的態度向身後一指。「為什麼像拉奴那樣的廢物能夠活下來的，你卻得進入洞窟？」

「我……不知道。」哈圖垂下頭，沒有再看他一眼。

「回去，卡贊。」祖里再次警告他，同時要那兩名持矛的守衛將他逼退。

他捏緊拳頭，隨後轉身，奔入人群。

哈圖閉上眼，伴隨重新響徹步道的搖鈴聲，跨出雙腿。

他一直走，最後來到「母洞（Mother Cave）」前，一座入口高聳巨大，沒有半絲光線透出的海蝕深穴。

兩名提籃的孩子已經等在石板盡頭的兩邊。他認得他們，還有他們的父母。他認得村裡的每一個人，但是今天過後，他將只會活在他們的記憶中。

因為沒有人能從母洞裡活著回來。

哈圖深深吐出一口氣，接著將腰上纏繞的布條卸下，交給其中一名童僕。祖里很快來到他面前，背對洞口。

「記住，無論聽到什麼？」他在四名守衛跟著來到身旁時問道。

「說：『是』。」哈圖點點頭。

「無論看見什麼？」

「說：『是』。」

「無論面對什麼？」

「說……『是』。」

「很好。」祖里滿意地點頭，退到一旁，讓出通往母洞的路。

哈圖望入漆黑、幽深的闇穴，詭異的是，通常這種沿海的洞穴地形會有風吹出來，或是吹進去。在母洞這裡，一切卻靜謐到令人頭皮發麻，彷彿有某種無形的力場籠罩在周圍。他不曉得裡面有什麼……沒有人曉得。有人說洞裡住著一頭惡魔，有人說洞裡是座迷宮，也有人說那是通往來生的大門……

自古以來，安格拉斯村的女人皆無法懷孕。然而只要有一人進入母洞，一對渴望生育的父母便能順利產下嬰兒。

偏偏決定誰要進入洞穴的方式並不是透過投票推選、自願或是強迫。無數個世紀過去，住在安格拉斯村的人試過了上千種偷雞摸狗的手段，然而能夠讓居民生下子嗣，延續血脈的方式就只有一種：沙盆上的名字。

誰的名字出現在沙盆上，誰就得進洞。1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qFk0AA0Y8

透過鼻腔，哈圖吸入一口沁涼的空氣，接著他頭也不回地走入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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