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旅程 - 第二節：戰場回憶

我坐在一條輸送帶上，漫無目的，不知自己何時出現，為何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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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送帶上有好幾十台與我相似的機械人，每個後腦都印有一串顯眼的綠色編號。我知道我是編號為MR712的救護機械人，這是我目前唯一知道的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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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只巨大的手夾着我，把我帶到別處。運輸途中，有一根線連接上我的後腦，一瞬間，大量資料輸入我的記憶系統，絕大部分都是戰場救護和其他軍事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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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目的地的同時，資料已輸入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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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寬大的場地，場地劃分為兩個區域，紅色戰區和綠色安全區。場上有十個障礙物和至少五個模擬傷者人偶，障礙物是些倒塌建築和地堡。四面高牆包圍場地，牆邊四台回收機械人和一個中士，牆中間有一條懸空走廊。二十個軍官站在走廊，其中軍階最高者用擴音器發號施令：「現在開始執行個人拯救能力評估，所有救護機械人到中士前接收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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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官的聲音在場上回蕩，所有機械人應聲行動。中士把戰區分為四個小區，我負責拯救A-2小區的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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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救出可視範圍內的所有傷者，再回去確認是否還有人。運送途中，身上最底層的匣子可化為擔架，我可以騰出雙手為為傷者進行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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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很快便完成。中士讓我們互換任務，換我留在安全區救治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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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估的結果是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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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711和MR714因出現判斷錯誤問題，由回收機械人收回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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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我又經歷了兩場大同小異的測試。測試合格後，我正式派上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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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上，炮火無阻我的腳步，我帶回一個又一個士兵，不知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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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防守戰結束，遍地傷兵。幸運的是，我所負責的A-1區沒遭炮火攻擊，傷兵不多。負責A-2區的MR713忙得不可開交，該區傷員至少有三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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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判斷A-2區需要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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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送傷者途中，MR713對我說：「MR712，你應在A-1區行動，你現在的行為是違反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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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答：「我判斷救人為首要任務。A-1區傷兵已全數到達安全區，A-2區仍有十七個傷兵。我判斷援助A-2區能讓傷兵更快得到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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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713沉默並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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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判斷你的決定為正確。」MR713接受我的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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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A-1和A-2區沒有出現死亡人員。

待再次見到MR713，它已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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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火擲得戰區坑坑漥漥，時不時會看到一些機甲碎片和人類碎肉。我冒着槍林彈雨，在此搜尋傷兵。我遠遠地看見身上有三處破洞的MR713，和它保護在身下奄奄一息的傷兵。MR713一動不動，但眼睛仍有亮光，亮着不明顯的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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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受的命令是救出A-1區的傷兵，是否可以運走在A-2區的MR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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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帶MR713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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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傷兵放在擔架，把MR713扛上右肩。超負荷的重量壓在身上，我的下肢不受控地彎曲和顫抖，右腳關節零件開始出現損壞，跑起路來搖搖晃晃，但我並沒因此減慢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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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安全區，治療機械人帶走傷兵，回收機械人帶走MR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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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12⋯⋯」MR713用微弱的聲音向我傳達某些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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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接收更完全，拖着腳步追上MR713。回收機械人帶MR713進入一間房，還未等我跟上，房門已重重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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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傳出沉重的機械擠壓聲。我往房間窗戶看去，MR713已被銷毀機壓得四分五裂，眼睛的燈光已消失不見，變成冷冰冰的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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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門前，久久沒有離去，直到聽見指揮官的催促才一拐一拐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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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分鐘後，C國軍隊攻破我軍防守，俘擄殘兵敗將。我徹退不及，加入戰俘行列。機械人和人類戰俘分開，人類個個面如死灰，機械人個個面無表情。為防逃跑，敵軍迫我們戴上沉重的腳鏈，坐戰俘運車到戰俘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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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俘營是一座紅白塔樓，冰冷的灰色圍牆圍住塔樓，樓面上有面巨大時鐘，鐘上的紅色8格外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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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方軍官對我們笑了笑，指向那紅色8，說：「A國的破銅爛鐵聽好了，0800和2000是熔爐開啟的時間，時針指向紅色8之時就是你們的死期。那時，我會看着你們一個個溶成一灘鐵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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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軍官說：「你對那些爛銅爛鐵說有什麼用，它們沒有感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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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那個紅色8，想起了MR713。再過一小時四十三分鐘，我便會與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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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0800了，我排隊等候進入熔爐。機械人戰俘的隊列排得長長的，大家都沒有逃跑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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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啪！」樓上傳來擬似打鬥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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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鐘後，樓上其中一扇房門開啟，一個身穿棕色工裝的女孩和一個工具包從房門摔出。女孩撿起工具包，快步下樓梯，蜷坐在樓梯底，將頭上的護目鏡掛在脖子上，打理亂糟糟的麻花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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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的臉和手上都有一至兩道傷痕，傷痕滲出點點血珠。她滿面憤怒，但對身上的傷口不管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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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能地，一拐一拐地向她走去。我攤開手心，向她展示手上的止血膠布，以示幫助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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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一臉驚訝，卻沒阻止我為她處理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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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紮完畢，我準備回到隊列，女孩卻捉住我的手。她說：「噓！別出聲，我帶你出去。」她從工具包裏拿出一塊摺疊板車，讓我踩在上面。

我一時不知如何處理現在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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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0正式到來，熔爐開啟，發出「轟轟」巨響。

我不想眼睛變得灰濛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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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踏上板車，任由女孩推我到某處。她為我蓋上一塊帆布，假裝我是待維修的機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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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見沿路事物，卻聽見不少閒言。

「怪人Reed，又和機械人聊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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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和你聊天嗎？老跟些死物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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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能正常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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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車恍了恍。我判斷有人推了女孩一下，女孩需要保護。我隔着帆布，伸手護着女孩。那群人似乎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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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東西怎會動？你沒有關機嗎？你怎麼當維修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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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遠離一點，誰知道這故障東西會做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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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藉機加速帶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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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後，女孩掀起我身上的帆布，並叫我躲進一輛迷你貸車的車箱。我們來到了戰俘營外的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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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躲在這，不要亂走，等我回來。」女孩回到戰俘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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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黑漆漆的車箱等待了一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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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回來了，見我沒有離去，她似乎很開心。她退去棕色工裝，換上橙衣灰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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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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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那座塔樓，時間已到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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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傷心吧。抱歉，我救不了所有人。」女孩摸摸我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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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了，你在這再待一會吧。等會就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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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關上車箱，啟動貸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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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過去，黑漆漆的車箱再有光線照入。我們來到一條了無人煙的巷子中。

「看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女孩輕笑，手上拿着一副黑色假髮、一頂黃色帽子和一套衣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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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幫你把腳鏈柝了，再把腿修好。這樣你就可以自由走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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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我對女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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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我才要謝謝你。你很特別，沒有機械人會去幫敵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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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執行救人這個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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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是敵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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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也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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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你說話真可愛。好了，修好了。現在穿上這些衣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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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扮一番，我看起像人類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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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看起來像機械傭人一樣！頭部的綠色號碼藏起來後，一般人是看不出來你是哪國機械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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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械傭人？聽說好像是民用機械人，專門幫人類做家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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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我叫Reed。你叫什麼名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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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編號是MR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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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軍用機械人不論在哪都只有編號。不如我幫你起名字吧，就叫⋯⋯Lily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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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y，我的名字叫L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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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這個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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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喜歡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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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喜歡就是很想要某些事物吧。很難三言兩語說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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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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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太好了！那Lily，你現在想去哪？」Reed笑容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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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判斷現在應回去A國，可我說不出口。可能是語言系統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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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y，你喜歡戰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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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那裏只有危險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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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喜歡。不如我們一起遠離戰爭，去別的地方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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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判斷理應只有一個，就是「回去A國」，可似乎還有另一個想法。我對Reed說：「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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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可是⋯⋯我把工作辭了，工資都被那群吸血鬼拿了大半，沒有足夠的錢到別的地方生活。」Reed愁眉苦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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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與吸血鬼一起住會很危險。傳說中，吸血鬼會吸食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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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那種吸血鬼。」Reed淺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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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理解是哪種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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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先去我家吃點東西吧，隨便收拾行李。」Reed跳上貨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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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Reed沒有關上車箱門。我看盡沿路風景，看盡那些老舊且有些許骯髒的大樓。大樓下層都是商鋪，街上大都是些中年人、老人和小孩。偶爾會看見一兩個殘缺手腳的人，坐在輪椅上獨自遊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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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我家就在那褐色的工廠附近。」Reed指向一間有三扇巨型紅色玻璃窗的建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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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朝那間工廠前去，越是靠近，Reed的臉色越是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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