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之塔 - 章一《我們》：一層曙光

　　「藍唯欣，女，２４歲……」面試官隨意看了看藍唯欣的個人資料，盡是些無用的資訊，他比較著重的是工作經驗和學歷，當他手指移到工作經驗一欄便眉頭一皺，「大學沒有畢業，還出現六年的空窗期，請問原因是什麼。」

　　「嗯……原因是……」儘管早料到面試官會針對她沒有大學畢業和六年空窗期來發問，緊張的氛圍讓她很是怯懦，使得她不自信地輕聲說，「因為要照顧病重的母親而輟學，另外……還有三年的疫情……」

　　「這都不是理由。」面試官無情地打斷了她的解釋。

　　「不……這六年我……」藍唯欣想說自己正努力重考大學，但面試官不留情面地舉起手阻止她繼續說話。

　　「我們公司不會聘用你。」面試官一句話便讓她沉默不語，僵硬的肢體語言同時慢慢沉下。藍唯欣與面試官對看了數十秒後，便逃離了面試室。

　　藍唯欣有點氣憤卻無可奈何，始終當年是她自己選擇停學全力照顧無法自理的母親，本以為母親很快就會康復，沒想到這一病就病了三年，直到疫情第二年離開人世。母親去世後，她靠著打零工和母親的保險金度日，不然靠終日借酒澆愁的父親，她早就餓死街頭。後來她很想重回大學，礙於存款上的限制才止步，所以她打算找一份有穩定收入的正職來存讀大學的學費，只是疫情時代經濟蕭條，根本就沒公司會僱用一個沒大學學位和跟社會脫節很久的人。

　　儘管已經努力了兩年但還是沒有一點眉目，她的意志早已消耗殆盡，即使她催眠自己只要努力一點，就可以找到一份除了供自己上大學的學費和能夠養活她和父親的工作，可是社會和父親教會她的是何為現實。每天早上醒來就看到爛醉的父親，本想出門遠離充斥酒精揮發的家，卻在打零工的地方受盡霸凌，拿著最低工資承受著最高的壓力，想要辭職卻因為戶口的數字受困於此，屢屢失敗的面試，看不見希望的道路，回家後捧著酒瓶的父親依舊存在。

　　每天輪迴著相同的事情讓藍唯欣的心理出現了問題，為了讓自己堅找下去而不停催眠自己，生活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

　　不會的，生活不會好起來。她是一個罪人。她身處的不是人間，而是地獄。不然的話象徵著天堂與愛的母親怎麼會離她而去？留下一個早應該因為酒精中毒死去的父親，卻好好地活著？作為她地獄輪迴的開始和結束。

　　她希望每位看似風光的人其實都有自己的地獄，只是她看不到而已。這種想法會讓她好過一點。

　　她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臉，不能讓負面情緒淹沒自己，決定拿出那台從前天開始，就沒有收到其他面試通知的手機，看看會不會是自己遺漏了某些訊息好讓自己分心。

　　她明白這一系列動作都是自欺欺人，但只要能有其他事情讓她停止胡思亂想，即便毫無意義，她都會去做。當螢幕亮起的一瞬，她用力緊握手機，本想讓自己分心的行為，又讓她被負能量給淹沒。

　　「真的沒有面試通知呢。」藍唯欣苦笑道。

　　六年的時間讓她的父親拋棄作為人父的職責與酒精過活，親戚看到他們家境變得如此不堪，早就都對他們撒手不管，中學時期的朋友早就斷了聯繫，讓她連一個傾訴對象都沒有。生活的壓力大得讓她快要喘不過氣。要不是生活逼人，任誰都盼望好好活著。可現實不停磨滅人的鬥志。她有一個想法──當時母親逝去時，自己應該一同跟去的。

　　她也不是沒試過自殺，看著被自己割得滿是傷痕的手腕，她想死的心思又再出現，不過她知道割腕根本就死不了，那不過是讓肉體的痛楚來蓋過心靈上的痛楚。

　　她搖了搖頭，好讓念頭消去。她站到人行道一旁，不停深呼吸來讓被重壓的胸腔放鬆下來，她再三回想母親臨終前鼓勵她的說話，還有母親的臉龐。母親是她一直徘徊在生與死之間的界線。

　　此時，手機的螢幕自動亮起，是一則簡訊。

　　簡訊通知是她在一天輪迴中的曙光，不過在漫長的地獄輪迴中曙光不過是造物主開的玩笑，說不定點開來看只是一則廣告簡訊。解鎖手機後，她仔細閱讀那條訊息：

　　「您好3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LUwu0sWxo
我們在招聘平臺上看到您投遞的履歷，經過我司的初步審核，認為您適合我們崗位的招聘需求，特此邀請您前來參加面試。面試時間：202x年7月5日（周三）12：00am3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J3PHV9iok
面試地點：德爾商業中心２８樓Ｋ座3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zauxYCR4y
20XX年7月5日ｘｘｘ有限公司。3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Ojq1PAES2
註：請帶齊身份證明文件以及學歷證明。」

　　「不……不會吧……這是真的嗎……」她看著手機自言自語，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條訊息是真的。

　　「真希望這是打破地獄輪迴的曙光。」

　　她看了一眼時間，離中午十二點還有一小時，她早就多次進出德爾商業中心，一小時從這裡到德爾商業中心絕對綽綽有餘，提前到達說不定能夠留個好印象給面試官。

　　半小時後，她來到德爾商業中心。當推門進入商業中心時，發現跟往常不一樣的地方，以往商業中心的人流往來不絕，今天卻空蕩得令人發毛。左顧右盼之下，發現連大堂保安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穿過大堂來到電梯面前，她輕觸向上按鈕等待電梯到來。一分鐘後，電梯到達大堂，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一股發霉的氣味從裡面湧出來，電梯內部像是被人刻意破壞，變得非常破舊，失去了屬於它的高檔裝潢。

　　「哇……」她下意識捂住鼻子，不情願地走進電梯。她不就一星期沒有過來，電梯的變化可以如此之大。

　　進入電梯後，她的手向樓層按鈕伸過去，卻在一面生鏽的側板前停下來，她掃視門左右兩邊的側板，應該有的樓層按鈕全都消失不見。

　　「怎麼回事……」她再往兩側的壁板一看，果不期然，這台電梯沒有樓層按鈕，這時，她才發現連樓層顯示器都沒有，可是電梯正往上移動。

　　從進入德爾商業中心的那一刻，怪異的事情一直發生，讓她萌生離開的念頭，可現在已無法離開，她早就被困在電梯裡。

　　「該不會是陷阱吧……」她想起有人被騙去柬埔寨打工的事情，該不會等會到達上層之後，就有人將她綁起來。想到這邊她便感到十分後悔，她不應該進來的。

　　隨著電梯上升，她越發不安，沒想到現在的騙子還能將一棟有名的商業中心偽造出來，這成本要多少啊？她細想一下，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若果真的如此，警察早就介入調查。但如果她是第一個受騙的人呢？

　　她將這種恐怖的念頭拋之腦後，她明明就再三確認過自己來的正是德爾商業中心，也就是說她並沒有走錯地方。可現在發生在她眼前的事情又怎麼解釋呢？她真不希望自己會被送去柬埔寨，但願只是她精神方面出現問題，其實在其他人眼裡，這裡仍是正常的商業中心。

　　如果商業中心是真的，那工作是假的呢？她再拿出手機查看簡訊，她沒印象自己將履歷發到這家公司，而這家公司卻邀請她來面試，該不會在２８樓等待她的真的是綁架犯？

　　她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可以慌亂。她提高警覺心，右腳向後屈起，右手則碰著高跟鞋，希望等下電梯門一開就可以先發制人。

　　「轟隆」電梯發出了巨大的響聲，電梯停止了上升隨之打開。她看到電梯外站著幾個白領。白領看著藍唯欣似乎是等著她出去，但她仍處於驚魂未定的狀態，像木頭一樣站在電梯門前阻擋了其他人的去路。

　　「小姐？」外面的白領問道。

　　藍唯欣被聲音驚覺，才發現自己回到現實，電梯的燈不再閃爍不停，樓層顯示器和樓層按鈕都正確地處於它們的位置上，剛才的只是她的幻覺而已。

　　「小姐，如果你不出來請你站到一旁去。」女白領怒道。

　　「啊……對不起……」藍唯欣馬上退出電梯，看到走道牆壁上掛著２８的立體掛牌。

　　看到掛牌，藍唯欣這才感受到真實，看來最近的壓力讓她有點神經衰弱，還導致她出現幻覺，回想起剛才自己的行為，只覺得有點滑稽。真實的感覺讓她對這家公司是假的想法消去，她決定前往Ｋ座進行面試。

　　「曙光依舊引導我。」藍唯欣在心中默念著。

　　她按照簡訊上的訊息來到Ｋ座。她按下了門鈴，幾分鐘後有一個跟她年紀相約的女孩將門打開。

　　「您好，請問是？」女孩探出頭禮貌性地問道。

　　「您……您好！我……我是來面試的藍唯欣。」藍唯欣不知為何又緊張起來。

　　「藍唯欣……哦！對對對，請進來吧。」女孩將門完全推開，好讓藍唯欣通過，「沒想到你提前到達，讓我帶你到會客室吧。」

　　「謝謝！」藍唯欣向女孩鞠了一躬，女孩則微笑地點了點頭回應她。

　　沒有綁架，沒有幻覺，說不定她真的把履歷發到這家公司，只是她發過的履歷太多而忘記了。她希望這次面試可以順利。

　　女孩將藍唯欣帶到會客室後向她拿取身份證來影印便離開。藍唯欣開始平伏自己緊張的心情。有了前面的幻覺，她的緊張感沒前幾次面試時的嚴重，看來可以好好表現一番。

　　過了幾分鐘，一個略高的男面試官走進來，藍唯欣馬上站起來向他微微一鞠，說道：「中午好！我叫藍唯欣，今天是來面試的！」

　　面試官略微點頭，示意藍唯欣坐下來。在面試官坐下時，他拿出一份文件，似乎是藍唯欣的個人履歷。藍唯欣仔細觀察面試官臉上的表情，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位面試官的表情並沒有露出任何難堪。

　　面試官咳了兩聲，便開口說道：「這次你來面試的是我們的辦公室助理，而你的能力……」面試官突然注視藍唯欣稍作停頓一會後，又說道，「能力並不是問題，對於你提前到達留下好印象給我們，所以我們決定給你一個機會，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了。」

　　「是……是的……」藍唯欣不敢置信，就因為提前到達這一舉動，讓這家公司接納她。

　　「請問你可以即時上班嗎？」面試官問道。

　　「當然可以……」藍唯欣還來不及思考就回答了。

　　「太好了。」

　　只見面試官拿出另一份文件遞到藍唯欣眼前，藍唯欣一看，這是一份合約。過於超前的狀況，讓藍唯欣有些不知所措，連自我介紹和提問都沒有就莫名其妙地通過。就算通過不應該會叫她回家等消息，或者說一說工資和其他工作上的問題嗎？怎麼直接就讓她簽約。

　　「等等……」

　　「有問題嗎？」

　　「就是想問一下工資、假期和工作上的問題……」藍唯欣希望不會因此留下不好的印象。

　　「也對，應該要跟你說說的。」面試官將放在藍唯欣眼前的文件收迴文件夾中，「我們一星期工作五天半，假期是跟政府的，病假跟勞工法的規定，大假七天，之後每年按勞工法的增加假期，工作內容就是協助一下我們老闆和辦公室日常的事務，另外有時候要出外勤，工資方面你覺得新台幣十萬可以嗎？另外合約方面為期一年，每年自動續約。」

　　「新台幣十萬？」

　　藍唯欣沒想到這份簡單的工作居然有新台幣十萬？如果這時沒答應他，很大機會再也找不到這種工作。

　　「我可以的！絕對可以！」藍唯欣一不小心便激動起來，察覺自己失態後便向面試官道歉。

　　「年青人有魄力就是好啊。」說完，面試官又從文件夾中抽出一份文件放到藍唯欣面前，「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可以在空白處簽名。」

　　合約一共五頁，藍唯欣快速掃過合約，大致來說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是一份非常正式的合約，即使她簽下去也不會被賣到柬埔寨打工。藍唯欣沒有猶豫，在空白處簽上自己的名字。

　　藍唯欣簽完名後，面試官站起來，臉上帶著一絲邪魅的笑容，他整理一下自己的西裝，用一把沙啞的聲音說：「這麼一來合約就成立了。」然後用一種非常慢的節奏拍著手掌，而會客室的燈光隨掌聲忽明忽暗，讓現場氣氛詭異到極點。

　　「是……？」藍唯欣搞不懂面試官在演哪齣，心中懷疑這是歡迎新人的儀式。

　　面試官開始大步走向藍唯欣，口中念念有詞，拍掌聲越來越響亮，響亮得整個房間都在震動，桌子跟椅子跟隨著震動發出噠噠噠噠的聲音。

　　藍唯欣不覺得這是一個歡迎會，更像是走進精神病院。想到精神病院，她下意識地認為眼前發生的又是幻覺，面試官可能是在跟她說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卻被她認為是拍手的詭異行為。她看到的卻如此真實，讓她免不了懷疑眼前發生的是真的。

　　藍唯欣不知該如何是好，如果被人發現她有精神問題，已到手的工作就可能沒有了，但如果不是幻覺，那她就會有生命危險。面對兩難，她決定了裝病，等隔天再來上班。

　　「對……對不起……我好像有點頭暈……我想回家休息一下，我明天一定會準時來上班的！」藍唯欣迅速將合約放到自己的手提包裡，打算馬上逃出會客室，這樣即使自己精神病發作，也不會讓人懷疑。

　　藍唯欣反方向離開，她繞過會議桌避開面試官，再慢慢移到房門前。她快速緊握門把一轉，猛地一拉，房門被打開時，剛為她引路的女孩正正站在房門前，用著和面試官一樣的詭異笑容看著她，口中一直念著歡迎兩字，手掌拍出的節奏也跟面試官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