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那比清醒更為清醒的感覺嗎？就像做夢的時候以為自己清醒，卻在醒來的幾秒鐘或幾分鐘後，因為身上衣服和被子的觸感，因為清涼的空氣鑽入鼻孔，因為口腔的乾澀，因為眼前的景象慢慢浮現、穩定，因為耳邊微微的風聲、車聲、鳥聲、人聲，夢境像烏雲般退卻，才發現現在自己才是清醒的。
你現在真的清醒嗎？疲倦、煩惱、分心，又或者說普通人活着的各種狀態，不也是自以為清醒而已，照着熟知的世界規律而行動。只是有一些時刻，睜大了眼睛，一個冷顫，忽然發現了甚麼，好比說頓悟或者真理，從清醒的世界清醒了，空氣也成了透切的海洋，卻呼吸得比有生以來順暢。從此以後現實也好睡夢也好，都是混沌的模樣，只得記掛着那清醒以上的清醒。
反過來，既然現實亦不夠清醒，那現實也就和夢境有着類似的特質。甚至一不小心，夢境與現實之間的界限便會散漫。我曾經在早上嗜睡期間再次睡著，在夢境裡醒來、吃早餐、開始工作和與人談話。我就知道，夢境與現實，只是一個身體的不同而已。
在精神累垮了的日子，我在睡夢中仍感到極之睏倦，在夢中瞌睡起來，又進入另一個夢。我往下爬——或者往下沉降，直到到達第三層夢境，又在夢境之間、醒睡虛實之間浮游。
當我終於從意識的海洋中浮出水面，我開始判斷眼前的事實。我沒有叫喊，我沒有脫衣自瀆，我沒有殺了姊姊，她正在梳洗準備上班。一切都……好好的。可是在夢裡號哭、揮刀，感到羞恥、感到罪惡，留下的印象和記憶是真的。
有人在夢境裡追求清醒，也有人在現實裡追求迷糊。有人說現實和夢境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也許那邊的自己只是比這邊的自己更狂。有人直接去追求癲狂，將自己送進另一個境界，有人不過就是解脫了現實的束縛，你說他是癲狂還是清醒呢？
我沒有反覆做過同一個夢。夢中我卻不時感覺似曾相識，夢中的我記得自己已經來過這個地方、經歷過這件事，並相對地調整了行動——他居然有着他自己的記憶。與此同時，現實的我也不時感到似曾相識，也許是「那邊」的記憶，不是我的。記憶是可以改動的，可以忘記，然後重新定義，模糊的記憶就會被覆蓋更變。但似曾相識的既視感是片段的，而且唯一的，與當前的感知完全重疊。
更加有趣的是，我們的大腦大概根本不相信現實這回事。那個清晨一向居住的家忽然變成迷宮了，家人像埋伏的間諜，讀着的字詞成了咒語，分裂、解離，已經習慣的一切變成陌生的未視感，舊事如新。我們的大腦就是那個追求夢境又追求清醒的人。
你大概已經知道，我們一直是被蒙在鼓裏。我們處於這種半醒半夢的尷尬位置，幾乎是半神半獸。我們只是用破碎的感知拼湊着自我，構成了世界的一切，從中企圖探個究竟，終歸是看見自己。1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OiccyNqS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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