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燼冠冕 - 變奏（2）

「萊伊拉克，你往後站。」

「哎呀，別那麼害怕，說不定只是巡察的普通獄卒。」

莫崙將書堆疊成觀眾席，坐上後優雅地翹起右腳，腳尖剛好碰到地板。她後悔剛才吃完了鬆餅，如今難解嘴饞。

相較牢房內的悠哉，走廊上昂索拔出迅捷劍，銀輝乍現，纖長的劍刃對準電梯口，每次呼吸都如臨大敵。

「妳能透過感知的情緒，推斷對方的狀態，我不覺得我的手比獄卒來的廉價。」

「難說，我說不定是按斤喊價，還是說你推崇贈品制，願意為我上演一場比賽，同時留一手給我？」

「有傳聞說妳的黑冠是肉食性的。」

「這東西嗎？」莫崙戳了戳黑冠，就像某種稠濁的液體。「算雜食性，不過無機物比較合胃口就是了。下來了，加油，我看好你哦。」

電梯開始回程，昂索再次確定萊伊拉克的位置足夠遠。不是怕他受傷，而是怕他參與進來，壞了莫崙的興致，後果會比斷一隻手來得嚴重。

鐵網後，一雙腳從天花板落下，隨後是夜黑的監獄制服，金色流蘇裝飾肩膀、彰顯位階。幾條皺紋雕刻出嚴肅的面龐，眼窩很深，能直接塞鏡片進去的程度。

「公佈答案，是副典獄長。」莫崙扒著玻璃口，歡天喜地解說著。「介紹一下這場單挑賽！衛冕者是有著二十年工齡，最近女兒考試失利陷入沮喪的副典獄長羅希亞法。而挑戰者是來自裂曦的昂索，非常鋒利的劍鋒與雙眼，感覺是十分老練的戰士呢！」

「莫崙•第婭，這是怎麼回事？」羅希亞法略帶煙腔的嗓音發出質疑，可是面對莫崙卻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莫崙選擇性忽略羅希亞法，自顧自繼續高喊：「這場對決代表了監獄與裂曦，獎勵也相當豐厚，贏家將獲得蟬聯燈火日報五年頭版，歷史最惡毒墮天使莫崙•第婭的使用權，好好加油吧！各位！」

羅希亞法大致瞭解情況，開始活動手腕。

「希望妳守信，莫崙·第婭。」

「當然了，你可以反對我的人格，但不能懷疑我的承諾。來吧，雙方隨時可以開戰。」

「那邊的，裂曦的傢伙，自己掂量掂量腦袋有多重，處理完你們還有得忙。」

昂索不語，平舉迅捷劍——猶如持槍瞄準，以劍鋒為槍口。

趁羅希亞法毫無防備之際，扣下隱藏護手下的扳機，火藥點燃，劍刃破空而出，刺進羅希亞法防護面部的手臂，卻未刺穿，宛如卡在石縫。

「好東西，我也想要一把。」莫崙說著閒話。

「不講武德的伎倆。」

羅希亞法拔下劍刃，將厚重的外套脫下，那是精細而奢華，足以被稱作工藝品的右手。

鑲著金邊的象牙白合金，螺旋纏繞，織成小臂外輪廓；球體關節上是水藍色能量菱晶，懸盪在陀螺型的金屬架構中。整支手臂穠纖得衷，視覺上兼具修長與堅固，可看回手掌卻又是人類的模樣，有肉有掌紋，直到手腕處被截斷，強制銜接改造體。

這就是改造體中義體的部份，藉由改造體，能讓普通人仿造同導效應，或者說討要本應當擁有的同導效應。效果充其量算殘次品，除非徹底改造，將神性置若無物，才能匹敵天生的光環，

與此同時，昂索立刻裝填劍刃。改造體帶來的少量同導效應，讓他能夠將武器藏進次空間攜帶，方便快速替換戰術。臉上那嵌入物變得透明，能隱約瞥見口腔，以及猶如光纖一樣的傳輸構造分佈在嵌入物中，正閃爍著紫藍色的光。

「昂索，你應該去換一個改造體的，型號太舊了。」

昂索仍舊安靜，視線筆直堅定。他大概回絕了吧。莫崙秉持著優良觀眾品德，關閉同導效應的感知，專心欣賞角鬥場的兩端。

菱晶閃爍，陀螺支架高速旋轉，代表羅希亞法也發動同導效應。莫崙在心中默數一分鐘，她本就為了觀賞昂索發現自己被羅希亞法憑空掐著脖子時，他該如何反擊。

倘若一分鐘內昂索沒有阻止羅希亞法的同導效應——那隻逐漸鎖定他脖子合攏的手，他便會窒息，宣告失敗。屆時莫崙會直接殺了萊伊拉克。

五十五秒。

劍刃再次射擊，羅希亞法不耐煩地用軍刀打歪軌跡，遂即箭步上前，逼近昂索。

格擋，還是趁機攻擊？會是橫劈還是豎砍？是迅捷劍的話果然還是要突刺才對味，儘管正面有開刃，但都用迅捷劍了，就不該放棄原汁原味的攻擊方式。

如果是自己的話，戳眼肯定更有效率。

莫崙對未來數秒的戰鬥畫面浮想聯翩，直至她注意到昂索手裡換了武器——

嘣——

震耳欲聾的巨響迴盪在走廊。

交鋒戛然而止。

大口徑加長手槍的後座力幾乎要將昂索的手骨震斷，今晚整隻手應該都會變成瘀紫色吧。不過比起羅希亞法完全喪失的右手來說，瘀青實在是微不足道。

機械改造體連根摧毀，菱晶頹然摔落、滾得遙遠，徒留嵌入肉體的連接埠。迅捷劍架住咽喉，可突如其來的失敗，羅希亞法已無法反擊。

昂索將右手伸入次空間取出第二把手槍，交換射出唯一一發子彈的手槍，對準羅希亞法的額頭。

「沒有限制武器，物盡其用是對敵人的尊重，羅希亞法，你自己大意了。」

「⋯⋯」羅希亞法徒張著嘴，瞳孔渙散懸吊。

「看來改造體連接到腦部，他的腦袋沒用了。就說改造體要連接腦部就不要做一半，暴殄天物的傢伙。昂索，你贏了。」莫崙拾起書籍，往昂索方向丟躑，猶如角鬥場高點的君主下達命令。「殺了他。」

「這場決鬥只需要取得勝利。」

「怎麼？裂曦難不成是只殺軍教政府人員嗎？」

「很抱歉，就是這樣。」

「樓上也死很多人呢，不動手也算共犯，如果計算罪孽的話，也不缺你們那份。」

「⋯⋯」

輕蔑的笑聲傳出，平添一份妖異的寒冷。

「算了，我自己動手。今天的第一堂課，就是如果真的要反抗軍教政府，就應該將所有可能涉及的勢力一併剷除，不然哪怕是我也難逃一死。」

黑冠塑形成角狀護具，包裹膝蓋以下。莫崙抬腳側踢，衝擊具現化，玻璃牆應聲破裂，再一記踢擊，牢房便形同虛設。這和護具無關，更多是來自她自身的蠻力。

「萊伊拉克，如果你要讓我刮目相看的話，機會擺在眼前囉。」

莫崙略過昂索身邊，拾起改造體餵食黑冠。冰寒氣息重新定義體溫下限，可擦身而過之餘，殘留的卻是糖蜜般令人迷離的溫暖，從她心臟直接傳達外界，蠱惑著本因冰寒而畏懼之人。

她繼續踏步。說不上優雅，但五官和體態本就姣好，怎麼走都有一定水準。

「吶，萊伊拉克，你擅長什麼武器？」

黛紫色的身影停駐在萊伊拉克正面，她的身高碾壓萊伊拉克一顆頭，還是在沒有端正、隨意不羈的站姿下。

「投擲物。」

「別怕，我沒有要責罵你，我想給你機會。我害怕哪天面對墮天使，你仍只能袖手旁觀。」

「我能殺墮天使。」

「騙人，弱不禁風的小鬼頭。你帶多少投擲物？」

「六十二支，四十支是爆炸藥劑。」

「原來是你炸開監獄牆的，你應該表現得更喜不自勝，不然誰知道是你炸的。是用同導效應引爆，還是物理引爆？」

「都有。」

「拿一支物理引爆的給我，『咬碎就能引爆的那種』。」

萊伊拉克從腰包取出一支藥劑，長管裡用隔板分開黑白溶液，簡單易懂的構造，只要讓兩種溶液相碰，然後聯通其他支藥劑，便能摧毀監獄外牆。

莫崙端詳藥劑片刻，走回羅希亞法面前，將藥劑塞進臼齒與臉頰之間。

「假以時日，你想將我的人頭把玩手中，記得用同導效應引爆，能傷害到我也說不定。走吧，我想去見見你們的隊友了。」

留下意義不明的上文，莫崙招呼二人上電梯。

鐵網合閉，電梯上升。

其實沒有要殺他嗎？萊伊拉克心中飄過疑問。

但昂索已經注意到莫崙自轉的黑冠。

『咀嚼。』

不具意識的大腦，最容易按置指令。

就像幾年前操控多名非反應性清醒患者，在某位伯爵的晚宴上演傀儡戲，那種手感如同將泡熱水後的手伸進橄欖油裡，比水更絲滑、更柔韌，只要安裝新的指令，傀儡就會遵循到底，即便違背人體構造他們也會去做。

羅希亞法的牙齒動了起來，咬碎藥劑，用大腦引燃紅黃色的煙火。溫熱泥水濺進電梯，滲入莫崙的褲管，爆炸的煙波全被隔絕在外。

「你們真是勞師動眾呢，粗略估計至少二十人參與暴亂。」

「加上我和萊伊拉克，我們一共四人。」

數字少的離譜。莫崙一臉不相信。

「那些傢伙我可不認識，他們躁動，忠於領導破壞，但彼此心緒整齊，和一般囚犯不同，能跟警備系統對抗的有來有回。」

「她是我妹妹。」昂索平淡的說。

「她們是你妹妹？」莫崙質疑他的平淡。

「她——澤蕾維爾，同導效應是自我增生，她們都是她的分體，為我們分擔這場聲勢浩大的暴亂。」

「所以這叫澤蕾維爾的，她的每個分體都有獨立意識，是這樣子嗎？」

「是。」

這下子燃起莫崙的興趣，分身一類的幻術極為常見，但大多是障眼法，或者統一操作，能構築自我思考的分體實在稀少。於是她開始根據思緒的單位計算，食堂有小衝突，但大走廊才是會戰核心，零零散散，她分佈在各處，總計十九個她。

而離他們最近的——

「我開始擔心電梯門口的是長得像史萊姆的怪物了。」

「我妹妹很可愛。」

昂索一本正經的反駁，反倒有點滑稽。

「不，我沒貶低的意思。」

「我知道，我妹妹很可愛。」

「⋯⋯」

來到一樓，由於管理部門秩序崩塌，原先層層阻隔的壁障已然敞開，能一眼望到路口交匯處。

盡頭，那人側著身，手背著腰，兀自觀望著她眼前的暴亂。

除了藍色雙瞳，其餘和昂索完全不像。率先入目的是綁成髮髻的亞麻金髮，髮絲光彩生輝，雙眼翦水，臉蛋看起來軟呼呼的，確實能理解昂索的堅持。

「她就是澤蕾維爾？」

昂索點頭。嘴角驕傲上揚。

「行吧，挺可愛的。」

莫崙閱人多年的經驗裡，澤蕾維爾符合備受歡迎的鄰家妹妹造型，尤其當她活潑的語調說出一聲聲「哥哥」時，難想多少人差點感情質變。

「哥哥！」

澤蕾維爾轉過身，莫崙得以瞧見她的光環——明綠色鳶形，長邊向外傾斜，中心位於耳朵。稱不上稀世臻品，畢竟黑冠當前，任何光環都顯得遜色，但勝在澤蕾維爾的光環無瑕而亮麗，在普通之中絕對是上乘品。

「初雲準備好撤退路徑，沒有遭受阻礙。」

「典獄長位置呢？」

「西棟，通往這裡的路都封起來了。」

「上頂樓後開始回收。傷重嗎？」

「右手應該不太能動，其他還好。」

「好，我們走。」昂索注意到莫崙仰望著某處。「莫崙，我們要上到頂樓，妳有更快的路徑嗎？」

「沒有，就照你們預定的走就好。只是這段時間的寄人籬下，我也懂得知恩圖報。」

「漆黑的光環⋯⋯」

澤蕾維爾首次目睹黑冠運轉，陰翳落在她眼睫，促使她瞪大了雙眼去觀察，聆聽照片裡不會知道的——黑冠直達腦海的低語。

莫崙習慣他人自認為隱藏得當的竊聽，反正黑冠裡說的話與自己無關。她自顧自刪除一切言語，傾聽監獄生靈的一切躁動。黑冠如泥漿迸裂，散開、凝結成比臂展長的破碎羽翼，權杖自手心流出，定在腳尖。

以同導效應搭建，撮合每一份心緒的線路，如葉脈散佈在監獄各處。典獄長——莫崙找到了他。他趕不過來，澤蕾維爾的分體築成拖延陣形，將他侷限在西棟。

『我找到離開的理由，要跟裂曦的人走。還有羅希亞法，你可以去地下室找他。勿念勿擾勿牽掛，但我留了禮物給你，方便你收拾現場⋯⋯』

啪——沉重的墜落。

地面、桌板、牆壁⋯⋯頭蓋骨的敲擊聲清脆悅耳。僅僅須臾，激昂放蕩的犯人頹靡倒地，全數淪為莫崙贈予裂曦眾人的首秀道具。

「哥哥，犯人都倒下了！」

分體周遭突發劇變，一一回傳給澤蕾維爾，不知情的她趕忙拉住昂索彙報，而莫崙只是志得意滿地晃過他們，踏著大步伐走遠。

「別擔心，澤蕾維爾妹妹。我剛溝通完畢，典獄長放棄追捕我們。慢慢走吧。」

說罷，莫崙輕身一躍，支離破碎的雙翼彷彿真能飛翔，提供她徒手勾住二樓欄杆的力量。

「你們先走，我突然想起有東西沒拿。」

黛紫色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腳程飛快，說難聽點就像猴子回歸山林，監獄任何支點都為她所用。

莫崙離開後，三人也踏上頂樓的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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