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薄 - 第三十四章兩情相悅時

隔日天未亮，池風帶幾分涼寒入屋，謝明奕早早醒來卻未起，不久聽見綠枝自報名號入屋。

綠枝來回了兩趟似乎停下了動作，直到香氣漫入內屋，謝明奕才曉得綠枝燃了香，她的動作如往常輕巧的聽不見聲響。

今日的香辛香甜暖，光是辛香謝明奕便可以猜出綠枝先燃丁香，這是一味適合叫醒人的香，謝明奕順勢醒來。

綠枝向來機靈，聽見他這處有聲響便捧著銅盆進內屋。眼前的綠枝清減許多，穿著淺綠襖裙，梳著一如既往的單鬟髻，頭上綴流蘇，正低眉垂眼擰了帕子與他：「大少爺，請擦臉。」

謝明奕卻直盯那雙纖白的手，想起病時細緻周到的擦汗還有情濃之際冰涼柔荑緊握他手臂的觸感，於是閉起眼來：「我累了，幫我擦。」

頓時他的額頭一片清涼，雙頰也被輕柔擦拭，接著鼻尖、下巴⋯⋯順序與他病中毫無區別。謝明奕忽然張眼，綠枝嚇得落了手中帕子。

綠枝彎身欲拾，而他早一步拾了帕子，果不其然冰涼的柔荑與他撞成ㄧ塊兒。

摸到綠枝的手時，謝明奕已有五成把握那天夜裡的玉人正是綠枝，不過他不是莽撞的個性，反而將帕子遞給綠枝。綠枝一福：「多謝大少爺。」

謝明奕答：「隨手的事，有什麼好謝？」

綠枝微微點頭沒有多說，不久捧來藥。謝明奕往常都會一口喝掉，今日卻對著綠枝說：「太苦不想喝。」

綠枝哭笑不得答：「裡頭加了甘草，大少爺喝喝看？」

藥遞到謝明奕眼前聞了聞，果真與先前的藥不同，飄出甘味。不過他本就不是為了藥苦不想喝，依舊答：「不喝。」

綠枝星眼流波，唇卻抿著無奈，這副神情盡收謝明奕眼底。他本就是想與綠枝多說些話，才故意不喝，否則綠枝一整日待著可能不說話。

綠枝說：「紅榴喝藥怕苦，怎麼您也怕苦？莫不是要奴拿紅榴配藥的紅棗與您吃？」綠枝不知想了什麼，嘟噥著：「早知讓廚房煮了米湯。」

綠枝無奈的聲音謝明奕聽來聲聲句句無一不甜膩，為了繼續聽綠枝說話，謝明奕陡起壞念頭：「我不喝米湯配藥，還有紅棗沒去核也不吃。」

綠枝只能苦笑著將藥端去一旁，謝明奕似乎見她拿勺子挖紅棗核，將去核的紅棗一個個累在瑩白碟子裡，盛到漆木演盤，最後又端至他眼前。

瑩白碟子映得紅棗更紅，看起來更香甜。

謝明奕幾次伸手吃光了紅棗，又擺了手勢讓綠枝撤下湯藥。這番作為驚得綠枝呆若木雞，連忙追問：「大少爺，藥再不喝就冷了。您怎將紅棗吃光，藥卻不喝一口？」

謝明奕笑答：「我只說了紅棗沒去核不吃。」說完話瞅著綠枝。

綠枝反應過來，雙頰漲紅：「怎生如此，您如何才願意吃藥？」

謝明奕從未聽綠枝說「怎生如此」，一聽便知綠枝惱怒，又加之綠枝雙頰漲紅的模樣，真教他既不捨又開心。他心知今日不挑破，後面只能如常相處，於是不急不緩說：「你餵我便吃。」

綠枝瞇著美目：「您腳傷了，手應完好罷？」

謝明奕很少見綠枝鮮活的模樣，更加厚顏無恥說：「腳傷了，又燒了幾天，身子疲乏。還望綠枝姑娘乞憐則個。比起挖紅棗不如餵我喝藥，我絕不喊苦！」

他話說得滴水不漏，綠枝只得拿著藥碗跪在他面前準備餵藥。

謝明奕說：「你方大病一場，身子還虛，坐到床邊來，餵藥輕鬆些。」

綠枝卻彷若未聞跪得筆直，一勺勺餵著他。

謝明奕只是希望與綠枝多說些話，並不希望她跪他。又見綠枝捧碗的手發抖，接過碗來一飲而盡。

綠枝匆匆起身收回碗：「大少爺，奴去忙了！」

謝明奕不再繞彎，挑破：「我發燒那晚，是你照顧我的嗎？」

綠枝急忙轉身不敢看他，卻回道：「奴那時也病著，哪裡能顧及您？」

謝明奕不氣餒，綠枝不敢對著他回話本就不尋常，又說：「我寫了一首詞，放在後邊架子晾乾，你幫我拿來好嗎？」

淺綠襖裙身影急忙往後邊去，窸窸窣窣翻了好一會兒問：「大少爺，您放哪兒？架上並無筆墨。」

謝明奕說：「架子上只一處有紙鎮，你仔細找。」

綠枝又翻一會兒，仍說：「大少爺，奴實在找不著。有可能放在別處嗎？」

謝明奕拄杖來到後邊架子，單手翻著，果真找不著，又因身上重量全壓在杖上，不一會兒便滿身大汗。綠枝本想上前扶他，謝明奕的目光卻瞥向一本不該在架上的書，叫住綠枝：「那本詞拿來我看。」

綠枝依言取下那本詞遞與他。

謝明奕接到詞集快速翻過一遍，這是春鶯打翻茶淋濕那本。他那時顧著生氣沒讓春鶯收拾，本以為這本詞早已糊成一片，如今卻平整出現在他眼前。

嗅聞書頁，帶著淡淡茉莉香。

謝明奕內心震驚，面上卻不顯－－春鶯打翻茶水讓他喝斥不久便委屈離開，這本書不該有人帶離。能整理到這個程度須在書濕時一頁一頁拿紙吸乾再攤開來曬，那必是淋濕不久便收去整理。

曬乾整理好還得壓上幾日才能回復平整，整理這本書快也要四五日，算一算正巧是綠枝不在的日子。

手裡這本書讓謝明奕篤定那夜的人正是綠枝，應是擔心他傷勢，趁夜來看他。偏生那夜他們有了肌膚之親，是以綠枝打死不認。

謝明奕說：「罷了，我重寫一次便是。」

綠枝扶謝明奕至書桌坐下。見他正要拿筆，便主動磨墨。謝明奕再度寫下那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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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幽窗夜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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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影映屏黃，夜染幽窗。

霜痕暗透畫屏涼。

夢裡玉人相伴語，幾度回腸。

清淨亦難長，寂寞成霜。

殘香隨夜入華堂。

一縷幽思繞夢去，巫山雲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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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明奕停筆後問：「不用忙著磨墨，我寫完了。這首詩你看懂多少？」

綠枝苦笑：「看得雲裡霧裡，全然不懂。」

謝明奕一句句說給綠枝聽：「玉人點燭，燭影映得屏風昏黃，那天夜裡幽窗氣寒，畫屏點燃了寒意。我心裡的玉人那夜之後病了，我卻彷彿她伴身旁，不時在我耳邊細語。醒來卻是寂寞成霜。」

綠枝聽得渾身發抖，謝明奕便接著說：「後面三句還要我說嗎？」

綠枝正要離去卻讓謝明奕拉住：「你若厭惡便甩手離去，心若不捨便為我留下。」

綠枝低垂眼眸，一雙星眼含淚，待綠枝望向謝明奕已教他拉入懷裡。

相望間，多少話語凝作淚光。

謝明奕低頭吻住綠枝，此時春風正拂簾，書案盈花香，風動珠簾，繾綣溫柔無處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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