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劍幻世 - 第二章　機械森林‧下

　　不……那是艾琳的個人選擇，換作我就不會這樣做。

　　洛剎開始試探，「你說你託人送給他……你知道他住在哪嗎？」

　　洛剎想起那筆錢是直接寄到宿舍的，艾琳不可能不知道他就是那個樂樂。

　　「我託了家裡一個從小就很疼我的叔叔，他說會幫我查樂樂的事，但他還沒跟我交代好，我就已經離家出走了。我想，橘區的墳場……應該能找到樂樂的墓吧？」艾琳道。

　　洛剎嘆了口氣，搖頭道：「我也替他感到可惜。聽你這麼說，他真是個好男生。」

　　艾琳點頭道：「那是當然！我收到樂樂家人的來信後，獨個在房間哭了大半天，父親卻說他可能是個騙子！父親可以罵我，但不尊重我好朋友就不行！錢是我自己送出去的，我跟他書信來往這麼多年，他是不是騙子我看不出來？」

　　洛剎面露難色，「我想沒有人會這麼壞，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但你還是自己去吧，畢竟我不認識他。」

　　共和國以紫區為核心，最外圍的紅區包圍著橘區，橘區包圍黃區，如此類推，從地圖上看全國地圖就像一個塊狀彩虹。

　　魔法學院宿舍位於黃區南方，二人離開國境要五小時車程，出境時還要接受嚴密的安全檢查，包括姓氏、其氏族以往犯罪紀錄等。

　　共和國國民的姓氏只有行政機關和賢者才能查看，除了紫區以外的住民，其他人終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姓氏。

　　「這次過境費來回整整一千五百金吧？」艾琳盯著自己的錢包看，扁了扁嘴。

　　艾琳平時揮金如土，如今手裡的錢卻有減無增，心裡很不是滋味。

　　從黃區到國境，中途經過橘區、紅區，分別要付二百五十金過境費，黃區的過境費更是五百金。

　　換言之，從境外回程到黃區足足要付一千金過境費。

　　洛剎把一千五百金塞到艾琳手裡，「畢竟是我叫你來的，這趟過境費由我來付吧。」

　　艾琳先是推搪，洛剎裝作要拿回時，她卻老實收下──這是洛剎第一次心甘情願作賠本生意。

　　「我啊，基本上沒去過外面，進來紅區也是第一次，這裡的氣氛確實比黃區舒服得多了。」艾琳道。

　　步出國境，四周跟紅區沒多大分別，畢竟紅區住民大多從事農業、漁業等，跟黃區大相逕庭。

　　「我們要去機械森林。」

　　共和國在大陸東部，而機械森林在大陸西部，中間隔著故度納沙漠。

　　機械森林住著生性孤僻的機械精靈族，甚少與外界交流。

　　艾琳一聽，以為要徒步越過沙漠，臉露懼色，「我才不去那種地方……我走不動的。」

　　洛剎忍俊不禁，把胸針往地上一擲，變出藍白色圓盤，上面有兩把操縱杆，站上圓盤，「上來，這裡剛好可以站兩個人。」

　　「剛才那胸針去哪了？」

　　「那種便宜貨只能用一次。」洛剎從口袋拿出一枚新的胸針。

　　胸針是魔法空間道具的一種，能循環再用的遠比即棄胸針昂貴。

　　洛剎腳下的魔力飛盤──是一種歷史悠久的飛行交通載具，以使用者的魔力作為原動力。

　　共和國現已全面禁止使用魔力作為燃料的載具，理由是容易失控和難以管制。

　　但在洛剎眼裡，這個理由簡直荒謬。

　　艾琳小心翼翼地躍上了飛盤，洛剎幫她戴上了透明的頭罩。

　　「戴著這個罩子，就算遇到沙塵暴也不會有事。當然，到時候你也要和我一起張開魔法護盾。只要我們全面釋放魔力，不用兩小時就能飛到機械森林了。」

　　艾琳一臉困惑，飛盤是一人載具，雖有足夠的空間可以載兩個人，但是另一人必須要緊緊地抱住駕駛者才不會掉下去。

　　「那……我該站在你後面還是前面？」艾琳道。

　　洛剎有些尷尬，如果艾琳沒有猶豫的話，他也不會想到這個問題。

　　「前面。」　　　

　　「那不會很危險嗎？」

　　「站後面更危險，你摔了下去我也不知道──好好抓緊我吧。」洛剎腰間一緊，艾琳轉身抱住了他。

　　洛剎已經好久沒被人這樣抱過了。

　　飛盤浮上了三四米高的空中，朝西方全速疾飛而去──右操縱杆控制飛行速度和方向，左操縱杆控制魔法護盾的強度。

　　只要魔力足夠，飛盤的速度上限是鐵路十倍。

　　「可惜飛盤只能在境外使用。」艾琳道。

　　「不可惜，那個爛國家不配用好東西。」

　　可幸途中沒遇到沙塵暴，兩人順利地來到大陸的另一端，機械精靈所創造的「機械森林地帶」。

　　這裡大部分的機械都是以使用者自身魔力推動，洛剎用的飛盤就是主要交通工具。

　　樹與樹之間由懸空的半透明行走通道相連，部分通道旁邊加設了魔力軌道，以供運輸和交通之用。

　　「好厲害……感覺是個有魔力就無所不能的世界！」艾琳感嘆道。

　　「對吧，所以離境費花得有價值的。」

　　艾琳突然驚覺自己一直抱著洛剎，立刻鬆開了雙手，臉頰泛紅；洛剎也感到有些難為情。

　　兩人跟隨其他機械精靈少年，坐上魔力鐵路，高速穿過圓型透明軌道，來到了一所學校。

　　「機械精靈的生活節奏比我們慢，一個月只上一天課，我每個月都會抽出兩天來這裡，你運氣真好。」

　　洛剎去年和奧德爾一起出走到這裡，以探索精靈族為目標，洛剎瞬間就迷上了這個機械森林。

　　「不會吧？一個月只上一天課……我們可是一個月上二十天課啊。」艾琳道。

　　「精靈族就是這麼悠閒的種族，也許這就是他們長壽的關鍵吧？」

　　「那應該是兩回事吧……」艾琳道。

　　一位膚色黝黑的機械精靈走了過來，「哇，這次帶著女朋友來啦？」

　　「我才不是他女朋友！」艾琳立刻否認。

　　「我就知道，像洛剎這樣自私又陰沉的人，怎麼可能有人喜歡呢？我叫艾魯多‧密緹奧，是洛剎在這裡的第一個朋友。」艾魯多開玩笑地道。

　　「我不想聽這些不客觀的評價。」洛剎道。

　　儘管艾魯多說的是實話，但洛剎自問不需要別人喜歡他。

　　「你好，我叫艾琳，是洛剎的室……同學。」艾琳道。

　　艾魯多注意到艾琳一直盯著他的機械手臂，便主動向她展示了自己的能力。

　　「嘿！看來你好像對我的機械臂很感興趣，要試試嗎？我這對機械臂右手能用火魔法，左手能用水魔法。」艾魯多道。

　　「我又不可能改造手臂……但聽上去就超強的，火、水魔法都已經是沒多少人會的古老魔法了！」艾琳道。

　　機械精靈最引以為傲的技術就是「肉體改造」，這讓他們能夠將各種裝置融入自己體內，從而獲得各種超凡的能力。

　　然而，共和國卻只專注於研究光魔法和雷魔法，將其他魔法貶為不中用的古老魔法。

　　一位長鬚的機械精靈駕駛著飛盤，從天而降，來到了講台上。

　　精靈族為了與世界地方文化接軌，最近開始重視其他語言，書籍文字還是精靈語，授課語言卻是鄰國共和國通用的海頓語。

　　洛剎來到機械森林就是為了聽這門歷史課。

　　「八千年前，包括時任花精靈女王在內的二十七位英雄聯手擊敗了北魔皇撒爾斯，結束了人界與魔界近萬年的戰爭。受天聖教影響，他們被後世稱為『二十七聖使徒』，其中二人的身份已不可考。艾哈登大陸的消失，象徵著六國時代的結束，而我們機械精靈，便是精靈族最後殘存的分支。三千年前，我們解除了與人類五、六千紀以來的同盟，越過古度拉沙漠，定居於此地……」

　　二萬多年前，百花齊放的精靈王朝，如今剩下機械精靈族。

　　從種族角度來看，人類幸運得多了。

　　「布茲曼共和國成立之初，共和政府遭到海頓王國貴族和住民的反對，於是共和政府將反對派逐一殘殺，甚至射殺逃到邊境的王室貴族。共和政府想藉此宣示自己政權的正統性和權威，卻引起了民憤。他們索性篡改了艾哈登大陸消失前的歷史，不讓人民知道那段封建時代的過去……數千年後的現在，共和國人民已經不能知道自己的姓氏了。」

　　海頓王國是布茲曼共和國的前身，六國時代的其中一國。

　　教授由二萬年前精靈王朝的歷史開始說起，一直說到三千年前機械精靈定居於此。

　　洛剎陷入了沉思──為何其他國家還不來滅掉這個顛倒是非、屠殺平民的共和國，難道她們甘心被共和國抹黑嗎？

　　講者娓娓道來，艾琳如茅塞頓開，史書避而不談的部分都能解釋清楚。

　　夜幕低垂，星空一望無際。

　　大部分平民住在靠近樹幹的古樸兩層小屋中，艾魯多帶著兩人到了自己家中，安排他們住在二樓的房間。

　　艾琳忐忑不安，她叫住了艾魯多：「知識費、交通費和住宿費該怎麼算？不會很貴吧？」

　　洛剎很少見到比自己更關心錢的人，而對方還是在侯服玉食中長大的大小姐。　

　　「放心吧，機械森林有魔法結界，外人進入這個領域時，會慢慢吸收他們身上的魔力，這些魔力經由牆壁和地面傳送到魔源柱上。我們雖然不收錢，但也不是免費招待你們。」9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t7MFQMIPH

　　艾魯多向前走了幾步，轉身說道：「最近共和國的幻界通道不太穩定，你們明天回去要小心點。」

　　幻界是連接人界和魔界的異界，自從魔族被滅絕後，通往魔界的道路就被封閉了，幻界也成為人們與魔界最接近的存在。

　　艾魯多離開後，艾琳問道：「魔源柱是什麼？」

　　「你剛才也看到了，位於機械森林中央的那座白藍色的巨晶柱，它提供了機械裝置所需的魔力，就像燈具和照明設施……據說，一萬多年前的六國時代，它還只是一顆能放在手中的冰晶球。」洛剎說到一半，伸出手掌比劃起來。

　　「那幻界又是什麼？」艾琳道。

　　「幻界是連接人界和魔界的異界，一般人看不見的。」

　　艾琳鬆一口氣，躺在床上說：「呼，那就先不管它了，我之前的煩惱好像煙消雲散了！」

　　共和國的歷史一向含糊不清，花了幾千年時間還沒能圓到謊。

　　上樑不正下樑歪，有怎樣的政府就有怎樣的人民，大部分人都是無法理解的劣等人。

　　「要不乾脆就在這裡住下吧？」洛剎道。

　　「不，如果那位精靈教授說的都是真的，我想把這些事情公諸於世。」

　　洛剎差點就被噎住了，連咳數聲，「你這是什麼傻話……別惹禍上身，你沒義務這樣做。」

　　「我不管什麼義務不義務的，這是我想做的事情……不像你那麼自私，整天只想著自己。」

　　「你沒資格指責我吧？『公諸於世』本身就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情，碰巧能惠及眾人而已，這不算偉大。自私是人類的本性，人們做好事也只是為了名聲和利益。有些父母看似對孩子無私奉獻，但實際上是希望老來有人照顧，世界上根本沒有真正無私的人。」洛剎道。

　　「我不想跟你討論這個。」艾琳沉默片刻，「真的沒辦法在共和國保存第二歷史嗎？」

　　辦法不是沒有，重點是沒必要。

　　「共和國那群豬人沒必要知道……真正的歷史這裡就有了。再說，共和國又不敢向機械森林開戰。」

　　洛剎神色一變，「辦法只有一個──如果你家那頭狗不會替你守門口，還會不時發瘋咬傷你，你會怎麼辦？」

　　「很難想像……但如果會咬人就留不得了，只能換第二條狗。」艾琳道。

　　「沒錯，換飼料不能改變狗的本性，更不可能自己去當狗，只能換掉牠。」洛剎道。

　　「你突然扯狗幹什麼？」艾琳道。

　　「政府就像狗一樣，沒主人就活不成，不過政府是個組織，主人也不止一個。」洛剎道。

　　艾琳皺起眉頭，點頭道：「我們人民上繳的稅相當於飼料，讓政府保護我們的居住地，分配社會資源。」

　　「理論上是這樣。但我們養的這頭狗呢？沒有好好履行自己的職責，把飼料都吃光了，卻保護不到任何地方，將地震說成敵襲，說謊不打草稿，還自吹自擂，要我們稱讚它修復進度快。不讓主人記住它曾經反咬過自己多少口，一提起就直接咬死主人。既然它做不好狗的本分，那就只能換掉了。」洛剎的話語中充滿了憤怒和失望，讓艾琳有些意外。

　　就算放生也嫌便宜了牠，應該直接殺掉。　　

　　「你打算這樣做嗎？」艾琳道。

　　「沒有，是你問我，我才照直說的。」洛剎道。

　　「你說人都是自私的，那你帶我來機械森林，也是有什麼陰謀詭計嗎？」

　　艾琳久久沒聽見回應，才發現洛剎已經閉目入睡，她嘟囔著：「有夠沒禮貌的傢伙，明明在飛盤上給人的感覺不是這樣的……」

　　突然感覺非常疲倦，洛剎的額頭上湧起一陣濕熱感。

　　天空變成了一片緋紅色……哦，我又來到了那些無法醒來的夢了──這些夢境似曾相識，但我從未在這些地方生活過。

　　自從媽媽去世，我隔三差五就會夢到各種奇怪的人物，但我每次醒來後都會忘記他們的名字，只記得一個被精靈族追殺的騎士──「艾洛」。

　　我很欣賞他待人處世的態度。

　　在人界和冥界的連結斷開後，人界靈魂就會在不經「記憶之橋」的情況下轉生，因此，有些人和精靈會記得上幾輩子的事情。

　　但機械森林的精靈長老告訴過洛剎，這些夢境並不是洛剎過往的記憶。

　　最令人費解的是，洛剎每次都只會夢回八千年前的六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