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她的棋 - 第八盤　圍棋測驗

在那之後，英宇同時參加研習和圍棋補習。

每天早上五點從打譜開始，然後以複習課業和準備報告到一點結束。

再怎麼說都會感到吃力，不過在準備報告上，詠寧也幫了不少忙，除了規劃完善的進度，還包括整頓組內懶散的風氣，讓每次的小組報告都能順利完成，說實在的英宇很感激她。

只是有一點很奇怪，每次報告結束的當晚，詠寧都會來訊和英宇做檢討，明明沒有強制規定，或許她的學習鬥志意外的火熱吧。

另一方面，小文老師最近也不再請英宇購買「教材」，倒是會寄電子郵件告訴英宇有哪些值得推薦的參考書，以他的方式關心著英宇。

當然，對於英宇的訓練，最功不可沒的還有和香。

雖然總是嫌英宇笨，可是她再也沒說過要人放棄的話，一步一步的進行教學。

要是英宇提出疑問，她甚至會一路講解到忘了時間，這個教學助理當起來還真不容易。

「沒辦法，居然連這個都不懂……又可以下棋了呵呵呵……」

每當問問題，她總是露出傻笑，一邊擺出教學架式。

等等……她真的辛苦嗎？

……應該很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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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

很快的，時間來到圍棋測驗的前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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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宇複習完詰棋的題目，然而心中仍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即使筆記本上的資料密密麻麻，題本也畫滿該注意的重點，他還是覺得能再做些什麼。

再怎麼說，這也是一項人生的重要考試，到底有多少人能真正抱持灑脫的態度，果斷鑽進被窩睡覺。

起碼英宇是沒有辦法。

就在這時，和香傳來鼓勵的訊息。

英宇感到猶豫，不過還是按下通話的按鈕。

等待一會兒後，電話接通了。

「有沒有我能……」

「沒有，去睡。」

「……」

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搶先一步回答，讓英宇頓時啞然。

「你一定在想還有什麼能做的、會不會有其他密策，我可以老實跟你講，沒有。所以趕快去睡吧。」

和香的語氣稍稍強烈，但卻能感受到溫柔。

「哎……可是你想嘛，頭一次跟不認識的傢伙對局，要是對方使出什麼盤外戰術不是很麻煩嗎，應該提前想些應對的方法。」

是啊，假如對方一直看著自己的臉，英宇認為或許會沒辦法專心對弈。

甚至發出什麼噪音妨礙他人考試，這也是有可能的吧。

「是呢……」

看來和香似乎同意了這個想法。

「區區盤外戰術，就能把你弄得心煩意亂，以致於輸了對局，看來你的確練習的還不夠。」

「嘎？你這個說話方式是怎麼一回事，是在瞧不起我？」

「我可沒有這個意思喔，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緊張的睡不著，又在那邊杞人憂天，不就是練習不夠嗎？」

確實如和香所說，自己遲遲掛念著這件事而無法好好休息，腦袋總徘徊不好的結果，讓英宇咬緊牙關。

可是，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東西存在。

「每天的打譜、詰棋我都有好好做，常見的棋形也都記下來了，該掌握的重點也都掌握了。」

英宇深吸一口氣然後接著說下去。

「所以，明天絕對會通過給你看！」

沒錯。雖然成敗還不清楚，但是投入的練習絕對不會背叛自己，到最後只要將所有的實力通通發揮出來就好了。

「哼。」

話筒另一側傳來這樣的鼻息聲。

相處久了之後，英宇能讀出那是「這還差不多」的意思。

就在此時，他忽然想起某件事。

「你想好要我做的事了嗎？」

「哎？……啊、那個啊。你這個人還真是一板一眼啊。」

過去英宇請和香為自己進行圍棋補習時曾經說過，可以答應對方一件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教學的這段時間裡，英宇一直沒有收到她的請求，所以趁著今天提醒了一下這項權利。

「怎麼樣？」

「嗯……有個願望的確想要實現，但是又難以啟齒。」

聽到她這麼說，英宇點了點頭，會提出什麼願望呢？

想到這裡，不知為何心臟怦怦的跳動

「那就是──呃……果然還是等你明天結束了再告訴你。」

看來這位教學助理也擅長吊人胃口。

有一部分原因或許是這樣，但更多的大概是為了不影響到英宇隔天的測驗吧。

「好，謝謝你。」

自從開學以來，和香作為教學助理真的幫助英宇很多，雖然是個遺憾的圍棋癡女，但無可否認，她也是陪伴自己很重要的同伴。

不過，實際向對方道謝，讓英宇感到有些害臊，忍不住捏緊話筒。

「嗯，圍棋的每顆棋子都是靠彼此的關係相連的，既然我們碰上了，我就會在你沮喪的時候打醒你，在你得意的時候打醒你，在你迷惘的時候也打醒你，在你真正尋求協助的時候從後面推你一把。」

和香用驕傲的口氣說，讓英宇泛起微笑。

「不覺得打醒人的次數有點多嗎？」

「作為一位美麗、大方外加可靠的教學助理，那完全是我的職責。那麼我要掛囉。」

「晚安。」

「……加油。」

在切斷通話的前一刻，英宇沒有漏聽那聲微弱卻發自內心的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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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入圍棋測驗的會場，按照准考證上的號碼就座。

暴風雨前的寧靜。

能感受到這樣的氛圍。

大家無一不屏氣凝神，等待時間到來，有的對局桌上，對弈的雙方都到齊了，彼此用目光偷偷打量著對方，也有的是對手還沒到，能做的頂多是聽音樂或是用各種方法集中精神。

英宇則是發呆。

將腦袋的雜念清空，感受自己的呼吸，深深的吸氣再緩緩吐出，達到物我合一的境界。

雖說這樣對本人很抱歉，英宇決定忘了小文老師平時講的那些沒營養的笑話。

就在此時，彷彿接收到訊號般，小文老師竟然出現在英宇的面前。

「唷，英宇，沒想到我會出現吧。」

小文老師雙手交叉肩膀，露出很有師長風範的威嚴表情。

「小文老師？難不成……」

英宇張大嘴巴，用不敢相信的語氣說：

「難不成研究室的冷氣壞掉，所以您才跑來這裡的吧？說的也是呢，那台冷氣上了年紀，終於到告別他的時候了。」

「不對、不對啦！聽好了，英宇，就算上了年紀，有些人依然老當益壯，要告別他們至少還要等上三十年。咳咳……今天來當你的對手的。」

哎？

英宇愣了一會兒，不過下一秒，小文老師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我後面這位。」

「喂！」

「冷氣故障的時候我出來報修，結果遇上這孩子忘了考場在哪，就帶他來了。」

不會吧？冷氣還真的故障。

小文老師稍微讓開，背後的人影便往前一步。

「不好意思，我太緊張跑錯教室……」

兩人互相看了看，然後同時做出反應。

「「哎？」」

英宇睜大眼睛，詠寧則是摀住了嘴巴。

就這樣，圍棋測驗的戰鬥打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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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宇持黑子率先在右上星位擺開陣勢，詠寧也呼應般下在了星位。

對於英宇來說，這場勝負絕對得拿下。那不僅關乎畢業門檻，也連接到英宇之後的編輯之路。拋開還有退路這種天真的想法，否則絕對會輸。

雖然英宇從來不曉得詠寧會下棋，不過，現在自己就是要擊敗眼前的對手。

英宇利用掛角，做出第一步的攻擊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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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詠寧在得知英宇為對手時，內心其實相當混亂。

要是打贏英宇，他很有可能就無法畢業了。

她知道英宇的目標是跨越畢業門檻，朝編輯之路邁進，自己卻成為阻擋在他眼前的對手，這未免也太不識趣了。

不過，她的耳邊響起英宇剛剛所講的話。

「把之前捷運上講的那件事忘了吧，我想好好跟你對弈一局。」

「……沒關係嗎？」

英宇的表情看起來相當認真，即使如此，詠寧依舊畏畏縮縮的。

「請使出全力吧，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是朋友。」

「……我知道了。」

聽了充滿決心的一番話，詠寧振作起來。

沒錯，只要拿起棋子，面對著棋盤，就不能忘了獲取勝利。

雖然跟預想的不同，但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只能全力上了。

詠寧將肩上的中長髮向後一波，接著專注於眼前的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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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棋選擇掛角，詠寧也回以攻勢。

利用二間高夾來抵禦黑棋的小飛掛，那是所謂的二尖高夾定石。

一般來說，定石分成三種，有雙方相互包圍的、進行戰鬥的，也有將地盤分成大致均等的，而二間高夾定石屬於第二種，也就是說，詠寧絲毫不畏懼英宇的進攻，反而選擇最激烈的戰法。

就該這樣才對。

對手的表現激發英宇的鬥志。

在棋盤的另一個角落，也出現了相同的棋形。

就在英宇這麼認為之際，詠寧忽然跳脫定石下在別的地方。

不對……那是另外一種戰法。

屬於將地勢一分為二的定石。

在實戰上要完全掌握對手的走法是不可能的，對手不會按照套路行棋，而是能夠靈活運用各項戰法。

以現在這個狀況來說，原本雙方得到的利益會相同，但在詠寧改變定石的走向後，盤面上的白棋會將黑棋的空間一舉打壓，換句話說，就像是被人推進狹小的巷弄而難以施展。

英宇發出悶聲，不得不說詠寧很強。

了解定石的原理，並且按照情況選用合適的戰法絕非短時間能夠練成的。

沒有別的選擇，僅能利用拆二的棋步拉出空間，要是不這麼做就連存活的希望都沒有。

詠寧也在正確的時機抽手，轉而進攻其他地盤。

綜觀整個大局，詠寧的判斷能更能取得有利的先手位置，即使英宇也有稍微掌控部分實地，但大多處於被動。

不久，棋局從開場的布局逐漸邁入中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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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寧冷靜的處理每一個棋步，盡量判讀出最好的一手。

看起來輕鬆自在，宛如廚師心靈手巧的廚師，能選擇最適合的方式來烹調食材，既一絲不苟，又帶著旁人說不出的優雅。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她的掌心不斷滲出汗水，大腿甚至在發抖。

要是不克制住甚至會發出牙齒的敲擊聲。心臟咚咚咚的鼓動著，好像要跳出來一樣。

照理說來，一群人在同一個考場對奕，棋子碰撞棋盤的聲音也會相當大聲，不過詠寧卻絲毫聽不見。

小時候詠寧也學過棋，而且好像還學的不錯，記得有拿過好幾張獎狀。

那時候對奕也曾體會過這樣的感受嗎？

說起來，自己會報名參加圍棋測驗也是受了某人的影響。

誰教他看圍棋的書看得那麼認真……

在眾多大學生當中，很多人都是打算修足學分畢業。他們既正確，卻也不完全正確。

有著畢業這個別人給的目標，但卻無法為自己主動做些什麼。問起畢業的打算，大部分人可能會回答「應該會找份工作、會考研究所」等等，而不是「自己想做什麼、想完成什麼」。

無可否認的詠寧也屬於前者，但她知道有人具備自己沒有的東西。

一心一意為了想做的事前進，那個純粹的眼神讓她感到羨慕，於是她重拾一度捨棄的棋盤，再度踏上圍棋的道路。

即使是這麼一次也好。

她想要跟眼前的這個人一樣，想要更加接近這個人的存在。

即使腦袋逐漸空白，即使手有種快抽筋的感覺，她都會接著下下去。

緊張，那是理所當然的。

在視為人生的重要戰役上，不緊張可說不過去。

比起這些，沒想到能跟他下棋。

詠寧彎起幾乎不受控制的嘴角。

用衣襬抹去手掌的汗後，她將白子下在判讀的位子上。

雖然計畫出現變化，但為了達成那個目標，此刻正是關鍵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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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宇雖然也曾打過不少譜，可是在實際面對對手時感受卻截然不同。

呼吸著彷彿結冰般的空氣，響得吵死人的心跳，身上覆著的汗水，小至乾澀的嘴唇，都在影響著大腦的思考。

而且，跟不同人下棋，也會有不同的感受。

英宇的練習對象只有和香一個人，如果算上小文老師也才兩人，所以他更能感受到這樣的差別。

肅殺之氣──並非如此。

而是一種溫暖的，摸起來輕飄飄的，散發甜美氣息的感覺。

兩人精心的落子，就像是在跳一首動人的舞曲，隨著悠揚的曲子而變換著腳步。

每當其中一方將人拋開，另一方則是會用手抓牢，又優美的回到對方身邊，不斷隨著音樂而舞動著，任何一方都不想讓自己佔到下風。

這個地方擋一個，接著對方切進來，然後再以虎做防禦。

對對，你連起來。

再用這步封住確立界線。

雖然時而有自己沒想到的棋步，但英宇稍微覺得能夠應付，並且猜到對方的想法。

跟和香下棋會有種回到家的安心感，同時也會勉勵人力爭上游。

不過，跟詠寧下棋則是純粹的──

好開心。

真的好開心。

──能感受到這樣的心情。

雖然你爭我奪的戰場，終究會決定出勝敗，但英宇頓時體會古代英雄們惺惺相惜的鳳毛麟角。

對方的心情和自己的心情混雜在一起，藉著每個棋步表現出來。

逐漸在棋盤上勾勒出的輪廓，使棋局的走向鮮明起來。

然後就在英宇拿起黑棋之際，赫然倒抽一口氣。

「怎……怎麼回事？」

原以為是自己看錯，但毫無疑問的事情發生了。

接不歸。

在行棋的過程中，應該及時在斷點進行修補，否則對方容易利用這些斷點進行攻擊。其中，要是一大片被包圍的棋子當中有兩個斷點，整個區域都會被對手消滅。

現在就是發生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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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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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跳出的是這兩個字眼。

英宇回想起過去參加高中接力賽，前一棒就在差自己一步之遙的地方，因重心不穩而摔了一跤。當然大家並沒有責怪那位同學，這件事也和平落幕，不過班上也因此錯失優勝的機會。

時至今日，英宇每當產生「輸定了」的想法，總會看見那位同學跌倒前，帶著茫然與悔恨的眼眸。

不知不覺間，自己失去下棋的節奏，陣地失守也造成空隙，讓周圍的友軍陷入危機。

英宇咬緊牙關，皺起眉頭。

無論怎麼說，沒有比喪失大量陣地還要更致命的。

「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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