饗，宴　～她所聽見的溫柔料理樂聲 - Chapter.9　偶爾也當個壞孩子吧

下起了一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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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從空氣中落下，綻放出水花。

彷彿──真的有雨珠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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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台北市的一座獨棟民宅，一名少女正優雅地坐著，斜前方擺放著一個樂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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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那並非真的降雨。

──而是古箏所發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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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名字是樂正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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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小時候奶奶教導弦子奏響古箏後，她便開始與音樂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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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乍暖還寒，即使湧上睡意，但只要開始彈奏，回過神來，練琴室外頭已是深夜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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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打開窗戶涼風吹拂她的髮絲，因為很礙事所以她將黑長直髮束在腦後，一遍又一遍確認樂譜的每個小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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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氣溫微寒，她戴著耳機聆聽各式各樣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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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東北季風帶來雨勢，她端正姿勢，依然在樂器前，將曲子練習到熟稔，但是這樣還不夠，必須潛到更深的地方，為了將曲子與人的內心連在一起，必須賦予它屬於自己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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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的相遇，每一次的離別都是有意義的。

將思念灌注其中，就像是娓娓跟人道出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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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樂正弦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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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喜悅、哀愁，以及現在的所有情緒都融進音色中，用經過長久鍛鍊的手指奏響那道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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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雨勢變大一般，聲音變得響而有力，每一次撥弦都發出足以撼動聞者內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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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聲音變緩，但是，樂曲還在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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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瞬間的停頓，這並未給人帶來躊躇，彷彿能聽見一道無聲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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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再跟樂譜上有的音符連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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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串起的音符逐漸又活躍起來，最後，悄然地畫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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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勇敢直視前方，過去對於音樂的恐懼依然存在心中的一角，但那也是自己的一部份。更何況，她的眼前有位觀眾，她是為了那一人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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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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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沉默之後，啪答啪答的掌聲響起，那名觀眾對著弦子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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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子，好帥，太帥了。呃……總之就是好厲害！」

「嗯，謝謝你。謝謝你願意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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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式餐廳，樂正弦子在這所學校最後的願望，就是希望這個男生能聽一聽自己的古箏演奏。那才是，這名少女投注目前為止的人生，所培養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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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都答應過妳了，怎麼可能會放妳鴿子呢？」

「那麼阿響，我是不是可以跟你收演出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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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打算放下一切，不對，她曾有一段時間打算逃避。

只是，有人跟她說，自己還有能做的事情。

所以她邀請響……邀請對於自己十分重要的男孩子來家中，為他彈奏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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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子俏皮地眨眨眼。因為太過可愛，所以響也很難指責她在自導自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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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要什麼……我能為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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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的聲音迴盪在狹小的練琴室。

弦子露出微笑，闔上眼瞼，然後過幾秒，她再度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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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響，我已經當了好一陣子的好孩子，但是現在覺得有點膩了。所以，這一小段時間裡，我打算當個壞孩子。成為壞孩子的第一步，你覺得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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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露出疑惑的表情，微微抬頭，仰望已站起身來，彎腰朝自己探出身子的樂正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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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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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沒錯，你答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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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子在響的身旁坐下，背後靠著練琴室的牆，彼此的肩膀觸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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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們不用顧慮現實，輪流說謊吧。剛剛說的演出費就是，一起當個壞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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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子溫熱的體溫傳了過來，響對此嘆一口氣，但還是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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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我先開始。」弦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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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養隻貓，可以的話，品種是米克斯，要是能從小貓開始養那就更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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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哪門子的謊話？響一邊這麼想，一邊在內心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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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弦子看向響，大概是說「輪到你了」。於是，響做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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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學吉他，看妳彈奏的樣子，我覺得非常帥氣。想著學音樂似乎也不錯。」

「我想吃吃看桶裝的高級冰淇淋，口味嘛……就選香草、瑞士巧克力、牛奶好了。」

「我的朋友曾經在動態上分享他們去溜冰場溜冰，讓我也想學溜冰。」

「我好想拿整面的白色牆壁來隨意塗鴉。」

「我受到頂級廚師發自內心的讚美。」

「我讓全世界的觀眾潸然淚下，大家都在為我鼓掌。」

「我買了全套想要的漫畫，然後一次讀完。」

「我想去看海，望著夕陽落下的美景。」

「那我就去海邊，看女孩子穿比基尼泳裝的樣子。」

「阿響果然也是男孩子呢。我過去把你的眼睛遮起來，搗亂你的計劃。」

「喂！你怎麼能這樣做！太狠心了！那我捏住妳的臉頰，讓妳不敢再惡作劇。」

「你捏不到的啦，而且在追趕我的時候，天氣變差下了大雨。我們一起躲到某個地方。」

「什麼地方？」

「民宿之類的啦，飯店之類的啦，或是一家便利商店裡，再不然是海邊的一座洞窟裡。」

「躲在那裡，旅行就泡湯了吧。不是難得去一趟海邊嗎？」

「不。天氣在不知不覺間好轉，夜晚的天空出現好多好多，數也數不完的星星。」

「真是浪漫啊。要是還能看見美麗的銀河就更棒了……」

「沒錯吧。然後，在這片美景之下，我向非常喜歡的男孩子告白了。」

「……」

「我跟他說：『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歡你。我想跟你一起做各種事，一起因為無聊的玩笑而笑出聲來，生病的時候陪在你的身邊，在你面前露出最真實的模樣，想用力握緊你的手，想為你彈奏許多曲子，想一直、一直、永遠待在你身邊，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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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低落在膝蓋上，樂正弦子露出微笑，用逐漸細微的聲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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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咬住嘴唇，接著，他想說些什麼，張開嘴卻無法成聲，就像魚缸中的金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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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伸手握緊身旁的女孩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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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跟那個女孩說：『請妳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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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噗的一聲，弦子撲進響的懷中。她將臉靠上響的胸膛。

響緩緩抱緊她，讓那嬌小的身軀更貼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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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不能這麼做的，但現在的響是個不折不扣的壞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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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離別時，站在家門前的弦子露出清爽的表情，但響知道那是裝出來的樣子。她還刻意用很有精神的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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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家有事，所以不會去學校。我們下一次見面就是畢業典禮上了。」

「我們……還能再說上話嗎？」

「典禮結束之後，我會趕去機場，所以應該機會不大吧。」

弦子張開手掌，對著響揮了揮手。

「阿響，我們就此別過。謝謝你的照顧。」

響也強拉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說：

「再見，弦子。要保重。」

橘黃的夕陽下，兩人拉出長長的影子，卻始終面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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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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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你在緊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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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髮女子見到身旁的響面色緊繃，於是出聲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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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難怪，她跟響因為在比賽中得名，在待會要進行的畢業典禮會上台接受表揚，雖然女子自己是習慣這種場面，但她也知道有人屬於會怯場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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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飪科的教室裡，許多學生也偷偷交頭接耳，台上的老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坐在椅子上嘩嘩地翻動書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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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對於老師來說這是習慣的時間，但對於學生而言，即將面對人生新的階段，內心也會因此騷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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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響請假在家中休息。但是他滿腦子都是弦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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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床上，望著沾上污漬的天花板，腦中卻浮現過去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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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在做紅酒燉牛肉的時候，一名叫做樂正弦子的女生闖了進來。這個女孩雖然很快就被老師帶走，卻偷偷表示會再來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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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起做了咖哩飯、蛋包飯，也曾經煮過一起包的水餃，不僅如此，她彈奏的曲子依然在耳邊迴盪，她的歌聲也像是她本人給人的印象，高貴且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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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響知道那並非她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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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經在自己懷中哭泣，她有許多想做的事，需要割捨的事物。

就如同響不可能拋下一切，對弦子表達自己的感情。

兩人有不同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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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那是能自由說謊的時間，響也未能說出埋藏心底的話。

他知道，必須有其中一人掌握煞車，他們才不會失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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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說穿了，他只是害怕自己會忍不住說出「為了對方，能拋下一切」，任憑一頭熱的腦袋，做出那樣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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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過了一天，響依然沒有得出答案。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嗎？這樣真的好嗎？混亂的思緒宛如潮水般在內心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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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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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他看見有人正注視著自己。銀髮女子像是說了什麼，見響遲遲沒有回應，於是一直盯著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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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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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髮女子輕嘆一口氣，告訴他另一件事。她昨天去見過飯店的老師傅，老師傅還提醒響要記得找自己領取實習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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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業務上的聯絡，響才稍微能轉換思緒，喘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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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銀髮女子切入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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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樣绷著一張臉，到時怎麼上台？要不你做點其他事放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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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啊……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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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轉換心情，響於是決定延續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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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是怎麼放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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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銀髮女子用手指按住柔軟的嘴唇，思考一下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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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聽聽音樂吧，或是做點輕鬆的料理。畢竟是烹飪科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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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音樂，他的內心就感到些微苦澀，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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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能做的只有製作料理……我還有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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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的視野彷彿在一瞬之間明亮起來，眼眸中浮現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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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妳，謝啦！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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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向看管學生自習的老師拋下一句要去廁所，接著在走廊奔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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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髮女子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後，把耳機接上手機，按下音樂的播放鍵，垂下的眼簾的樣子看上去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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