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與少女 - 第三章

「那個……可以請你不要用飛的嗎?」

我身後的死神——嵐，正我行我素的飄在空中，但我們接下來要去學校，雖然大家都看不到她，我若是看到一群人中只有她在飛，總覺得毛骨悚然。

她完全沒有理我，指著制服問：「那是等一下去的場所要穿的服裝嗎？」

「請你在地上走路。」

語畢，嵐只好乖乖的降落到地面上，同時把那身黑袍和襯裙用力量偽裝成我看過的學校制服。我左看右看卻沒發現銳利的刀光，好奇的問：「你的鐮刀呢？」

「這裡。」她伸出右手，閉起眼睛，手上逐漸浮現鐮刀的輪廓，形狀優美的黑色木質刀柄刻著奇特的紋路，刀刃是漂亮的彎月形，散發著一層薄薄的藍光。整把武器長度幾乎超過她的身高，握在纖細的手上顯得有些不協調。

「可以收回去了。」一瞬間，那把大鐮刀就這麼消失了。然後，便是一片尷尬的沉默。

「你……」

「我……」我把後半句「想聽有關冥界的事情」吞回去，她想說什麼？

沉默。

一個人和死神安靜的走在路上，這種體驗真的非常恐怖。

我轉頭看了看錶，時間有點晚了。

「快遲到了。」我加快腳步，跑了起來，結果一路上，我們還是半句話也沒說。

♤

「我……」

「你……」同時開口了！我將一句「你想聽聽我在冥界的見聞嗎？」壓回肚子裡，據說和人類相處最基本的方法便是傾聽，雖然我和她不太熟，但如果苡令有話要說，我會聽的。

沉默。

她還在怕我嗎？什麼都沒說，明明已經保證過不會動她的。

注意著平常鮮少使用的雙腳，盯著苡鈴的後腦勺跟在她後面，看那束馬尾隨著走路步伐有節奏的搖晃。風吹過行道樹的葉片，發出沙沙的聲音，早晨吱吱喳喳的鳥鳴聲，人間的一切皆充滿著生命力。

「快遲到了。」專注在這道沉穩溫柔的嗓音上，不知為何，苡鈴的聲音總讓我想到冬天的暖陽，又像山中的溪水一樣純淨，令我想沉醉其中。

等等，我剛剛在想什麼？

回過神，苡鈴的身影逐漸走遠，我小跑著跟上，旁邊多了許多同間學校的學生，清一色都穿著藍色制服或運動服，苡鈴左右張望，似乎在找著什麼。

「這裡！」原來是她的同學。

人開始變多了，為了避免直接穿過人類，我飄到群眾上方。苡鈴和她的朋友聊天著走進校門，從中廊右側的樓梯上樓，在四樓右轉，走進七年羊班的教室。

「噹！」鐘響了，教室裡的學生開始忙進忙出的打掃，苡鈴也放下書包，匆匆加入他們的行列。我飛進窗戶，有人掃地、有人拖地、有人擦黑板，雖然先前沒有在冥界看過這樣的景象,卻莫名的認為好像在哪裡見過。

可能是之前有到學校收割過靈魂吧。

第二次鐘響時，每個人都回座位上寫字或讀書，早自修時間到了，老師走進原本喧鬧的教室，就像泛起波浪的水面回歸平靜一般，談話的聲音漸弱，最後僅剩一片無聲。

第一節是健康課，老師的講課似乎令苡鈴昏昏欲睡，那雙圓滾滾的深棕色眼睛眨呀眨的，接著抗拒不了睡意，輕輕閉上了。

老師還沒注意到這邊，我凝視著她的睡臉，將滑落臉上的髮絲撥到耳後，把手貼上她的額頭，叫她起床。

「別睡了，該起來了。」

她張開惺忪睡眼，用手揉了揉，接著注意到放在她額頭上的手。

苡鈴的臉頰染上淡淡的紅潮，看起來比剛才清醒了點。

「是發燒了嗎？我的手感覺不到溫度，所以無法確認。」

我把手拿開，想像報告書的外觀和質感，使它出現於右手，然後在「身體狀況」欄位寫上「發燒」。

「24號同學，請回答這題。」

♡

腦袋昏昏沉沉的，總覺得老師講課像在念經，不知不覺中，沉重的眼皮抵抗不了地心引力，自己擅自投降了，我陷入半夢半醒的淺眠中。

額頭傳來一陣陣涼意，逐漸清楚的腦袋向我低語著：「還想睡。」我任由睡意支配自己，不去理會其他事。上課時間？不重要。

「別睡了，該起來了。」宛如玻璃互相敲擊的清脆嗓音，是誰的呢？

我張開眼睛醒來，看到嵐的臉，她的手放在我的額頭上，嗯……現在知道那股涼意是什麼了，而她那雙寶石般的紫色眼睛直直的盯著我看。

這個狀態讓我不由自主的感到害羞，紅暈悄悄爬上臉頰，嵐開口了：「是發燒了嗎？我的手感覺不到溫度，所以無法確認。」

才不是！任誰被那雙眼看著都會感到難為情好嗎？要不是還在上課中，我就對她這樣說了。

嵐變出一疊紙張在上面寫著什麼，我則努力的試圖跟上上課內容，卻完全不知道老師在講哪裡。

「24號同學，請回答這題。」

「是！」

我緊張得冷汗直流，目光四處飄移，該回答哪一題才好呢？

「第28頁。」嵐！在這種時候真的是救星。

我翻著書,用目光搜尋，「第2題。」

「這題的答案是B。」

「正確。」

「呼——」我鬆了一口氣，接著在課本的空白處寫上「謝謝。」

嵐回道：「不客氣。」

♤

下課鐘響，走廊上立刻充滿了歡聲笑語，苡鈴的同學安來找她出去,我靜靜跟在後面。師父曾叮嚀，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是觀察重點。

每經過一間教室，就有五個人轉過頭來和紜安打招呼，她在人類裡面一定是很特別的存在。她們回到教室，忽然有個衣著隨便的女生擋在前面，開口說：「人緣好了不起啊！」

一看就知道是位於校園階級底層的人。學生一見到她經過便遠遠避開，用像是在看垃圾的眼神打量她，紜安更是閃到苡鈴身後一臉嫌惡。

那女生往兩人的方向走來，我不多加思考擋苡鈴身前，看著她一步步接近,然後……

她直接穿過我，彷彿沒有阻礙存在於那裡一樣，來自她靈魂的衝擊太強烈，打斷「剛才到底在做什麼？」的念頭，灌入宛如瀑布般的惡意，心裡浮現各種紛亂的畫面：眾人輕蔑的眼神、被塗鴉的桌面、污損的課本、某人瘋狂的笑意，咦？那張臉是……

上課鐘響，我恢復意識，那女生在苡鈴耳邊低語了什麼，學生紛紛回到自己的座位。

♡

「好好享受當下吧！不要信任你身旁的那個人，這是忠告。還有，我討厭你，祝你變得不幸。」卉珠這麼說，讓我有點不安，最後只當成是嫉妒我的發言，聽說她小學時有一陣子跟紜安是非常好的朋友，現在又沒人理她，心裡累積不少負面情緒也是自然。重要的是，我正煩惱著其他事。

嵐從第一節下課起就怪怪的，低語著一些奇怪的話，像是「總算知道穿過人類會有什麼後果了」、「第一次到人間出勤的第一天就出了問題」或「人類校園真是個殘酷的環境」之類的，八成是那時試圖擋住卉珠帶來的影響。

現在我跌跌撞撞的跟在紜安後面，她一放學就抓著我的手往校門口直衝，覺得手好像快斷了，真羨慕嵐可以飛。不過她的狀況也沒有多好，正努力的練習走路，為了不穿過學生，舉艱難的在人朝裡移動。

紜安忽然停下來，我彎下腰喘著氣，注意到她盯著校門口的方向。

「今天為什麼這麼快？」

「為了甩掉追兵。」

「追兵？」

「苡鈴，」她看著我說「你是我的朋友對吧？」她把手搭上我的肩膀,散發出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對、對啊。」

「那從今以後也要一直跟我一起去玩,不可以跟別人喔。」原來是很在意前幾天的事啊，我這樣回應:「我們是好朋友、好同學嘛。」

「告訴我李卉珠跟你說了什麼？」

「嗯……」我有點猶豫，雖然不是第一次聽紜安提這種要求:，但只因為嫉妒的話語而造成同學間的誤會就不好了。

「只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要我注意安全之類的。」

「就這樣？」

「就這樣。」

「好吧！那我走了。」

「拜。」我面露笑容，揮手道別。

「呼——」還好她相信了。

這時嵐終於走出人群，看起比早上正常很多，快步朝我走來。

然後她牽了我的手，那隻和雪一樣白皙的手太過冰冷，我觸電似的把手抽回。

「你要做什麼？」

「牽手。」

「為什麼？」

「表示友好。」

「為什麼？」

「讓你敞開心胸，提供更多資訊。」

「為什麼？」

「這樣我就能盡早結束任務,你已經連問三個『為什麼』了。」

「因為，」接下來的話，讓我說得有點難為情「我想更了解冥界、死神、還有你的事情。」

「是嗎？」嵐依舊面無表情，眼神一如往常冰冷，但聲音聽起來有暖和的溫度，「用你的個人資訊來交換吧，我也……」她欲言又止，飄向了空中。

♤

「我也……」

很想再多知道你的事情呢。

這個想法是反常的。

死神不能和將死之人以外的人類靠太近，要是過於接近，兩個靈魂間的牽絆會把人類拉到死者這邊，冥界的規章如此記載。

最好是任務結束之後就離她遠遠的，師父曾說：「什麼都不知道，才不會感到留戀。」

那麼，沒有感情，沒有留戀的我，再多了解一點點，也沒有關係吧？

只要不去干涉她的人生就行了。

苡鈴因為終於放學了心情極好，臉上掛起了燦爛的笑容，向我揮著手。

我降落到地面，小跑跟上她。

就這樣，死神和少女的不可思議日常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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