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人是你一生中最愛？

郭希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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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二年九月，我離開香港，到美國波士頓升讀大學。我記得我坐的是下午的航班，從登機大堂望出跑道，陽光照得外面一片刺眼的白。開學時間，啟德機場通常有很多留學生預備回去學校，但我坐那班機沒有幾個留學生，因為我坐的是廉價航空，要曾先飛去印度，再轉機往波士頓，所以機上九成人都是印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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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九龍的公共屋邨長大，父親是酒樓廚房大廚，母親是同一間酒樓的點心阿姐，有一個大我兩年哥哥。哥哥不愛讀書，甚至不喜歡留在家裡，我有時希望可以落樓下的遊樂場玩，但母親不許我一個人去，說要玩就要哥哥陪，我曾經很多次希望哥哥可以陪我，但他就是不喜歡帶着我到遊樂場，他怕被同伴笑他陪女孩子玩。哥哥是男孩，父母對他較寬，所以通常都是他一個人溜到外面胡鬧，而我則一個人留在家中玩我那個僅有的Barbie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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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的我很天真，要求很簡單，父親或母親下班回家時帶回來幾條春卷或一盒椰絲啫哩的話，已經使我很開心了。如果那天父親賭馬贏了少許的話，他會帶我到屋邨商場的文具店買貼紙，而我最喜歡小甜甜的貼紙，能夠拿着一張全新的小甜甜貼紙回家，旁邊的小孩都用羨慕的眼光望着我的時候，是我小時][\候最開心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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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一年，父母上班的酒樓突然結業，他們很擔心，家裡的氣氛變得很差很壓抑，彷似很容易便能夠觸發一場吵架。那天，我不小心打爛一隻盛着飯的飯碗，白飯與碎瓷跌落一地，可能那一跌碰着了父親的臨界點，他罵得我很兇，很大聲，父親從未如此罵過我，一驚，我便哭得厲害，以為哭聲可以阻止他罵我，怎知卻刺激了他，一隻如扇葉般大的把掌狠狠向我的臉摑來。

哭聲立即止了，因為原來一個人恐慌到極點的時候，是哭不出來的。

而那塊紅掌印在我臉上留了三天，母親不讓我上學，可能怕因此惹來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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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一把掌，成了一個成長的分水嶺，我突然覺得一張小甜甜的貼紙已經不能夠令我有任何感覺，那年我四年班。

我的家望出去，可以見到一個私人屋苑，有一個很要好的女同學叫莉莉，她的家就在那個私人屋苑。有次她家人為她開了個生日會，邀請我去，我除了羨慕她可以有生日會之外，還羨慕她有自己的睡房，我記得她睡房的牆是粉紅色的。

「很漂亮。」我不自覺的望着她的睡房說。

「妳的是甚麼顏色？」莉莉問我。

「甚麼甚麼顏色？」我不明白。

「睡房啦！妳的睡房也是粉紅色嗎？」她拿起一隻北極熊毛公仔問。

「我沒有睡房。」

「沒有？」

「嗯。」

「那妳睡在那裡？」她滾圓一雙很好看的眼珠望着我。

我沒有答她，因為我實在不想答我睡在一張摺床上。

那晚回家後，我再從窗戶望向那個屋苑，然後對自己說：將來的我一定要有個很大很大的粉紅色睡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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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升上中學後，更喜歡留在街上，我很難才見到他在家。父親對他沒辦法，除了罵之外，父親沒有其它方法對付他。

有一天，我在家做功課時，哥哥忽然回家。

「哥，你不是在學校嗎？」我沒見過他這個時候在家。

「爸媽呢？」他緊張地問。

「在酒樓。」

他沒再說話，然後走進爸媽房間，他好像要找一些甚麼，把床鋪抽屜都翻開了。

「你找甚麼？」

「別吵。」

我知他想偷錢，其實以前他偶爾都會偷母親的錢，當他找到幾張紙幣時，面上出現一種如釋重負的表情。

「記着，別說我回來過。」臨出門口時，他對我說。那時的他的眼神，給我非常陌生又冷酷的感覺，他已經不是我那個哥哥，他已經變了另一個人。

後來接着一段很長的時間也沒有見過他，再聽到他的名字時，是一個晚上吃飯的時間。

「郭希輝住這遇嗎？」突然有兩個男人出現我家門外要找我哥。

「你們是誰？」我媽媽問。

「警察。」其中一個亮出証件。

「他不在。」媽媽拖下一句。

「見到他，叫他別躲，夠膽打傷警察，一定會找到他的。」說罷，兩人便走了。

打傷警察？那時的我很怕，沒想過哥哥會犯法，還會打傷警察！

父親說了很多粗口，說哥哥沒出色死了不可惜，給人打死就不用煩。但那晚他翻找了哥哥的電話簿，不斷找他的舊同學，但沒有知道他在那裡。

幾個月後，他因為販毒及襲警被叛囚八年，我在法庭見到他時，他瘦得像是另一個人，我見過屋邨的吸毒者就是那副模樣。

升上中學後，我努力讀書，因為我不希望變成我的哥哥，他讓我知道不讀書的下場。我要離開屋邨，我要有自己的睡房，我要將睡房油上粉紅色，只有靠自己，這些願望才會實現。

「希汶，我有個鄰居想請補習老師，妳想做嗎？」我的好朋友佩佩問我。

「做，甚麼時間？」我咬着一個漢堡包回答她。

「妳還有時間嗎？」另一個朋友家琪問我：「妳已經有三份補習、一份侍應，再加多一份補習，我怕妳連返學都無時間！」

「無問題、無問題，星期一夜晚我有時間。」

那個時候的我，幾乎每一刻都有事情在身，除了睡覺之外，就是上學與兼職。如果放學後還未到工作時間的話，就留在學校圖書館溫習，可能因為我經常坐在同一個位置，其他同學也習慣地不會坐在那個角落，時間久了，彷佛變了是我的專用坐位。

「我聽同學說，妳還要替人補習。」說話的人是我的班主任，他姓關，架一副四方大眼鏡。

「嗯……」我不懂如何回答他，沒理由直說自己窮吧！

「小心身體，病了的話，辛苦的是自己。」他對我笑笑便走開了。那個時候還未到考試季節，同學都是玩玩課外活動或上街逛逛，鮮有人留在圖書館直至它關門的。

那一天，我如常留到學校關門後，獨自一人離開預備去替一名小學生補習。當走到學校大門時，有人叫住我。

「郭希汶。」是一把男聲。

我轉頭望過去，是同班一個男同學，他叫志信，我問他為甚麼在這裡？

「我打籃球……所以遲了……」他笑得腼腆，說話怪怪的，我才不相信他。

我們一同走了一段路，談的都是學校的事，他說我好像經常都很忙，很少見我跟其他女孩一齊。

「妳好像有很多兼職。」他問。

「有幾份補習。」

「那……妳很喜歡替人補習嗎？」

他這句愚蠢的話，觸痛了我！

這世界會有一個中四學生，說自己很喜歡替小學生補習的嗎？

「我想行先。」我沒回答他，逕自大步往前走，我沒有理會湧出來的淚水，就這樣不斷往前行，任由兩行眼淚流到下巴後滴在胸前，我知道街上有人以奇怪的目光望我，但我覺得很舒暢，原來我是很渴望痛快地哭一場，忘記從那一天開始，我竟停止了流淚，可能是自從父親那一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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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的說話，在會考第一天便如詛咒般靈驗了。

我突然發高燒，連頭都抬不起來，強支撐着身體去到試場時，我覺得全身都是發滾的。試場主任問我有問題嗎？

「沒有……沒有……」我一定不能有問題，這個會考對我太重要。

連續兩星期的考試，對我來說簡直是來回地獄又折返人間，到最後一場考試過後，當我站起身預備離開試場時，就像一個洩了氣的人皮氣球一樣，整個人頹然倒下，暈在試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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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榜時，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竟然是全校最高分數的，那種感覺很不真實，彷如會有人立即上前跟我說：郭希汶，我們弄錯了，這成績不是妳的！

自此我相信了自己的能力，我郭希汶是很強的，我絕對有能夠有資格得到這世界最好的一切，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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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高考放榜後，我亦存夠了錢，可以往美國升讀大學。

「為甚麼不留在香港讀大學？」關老師說以我成績，很容易拿到獎學金。

「我想離開。」我答得直接。

他仍然疑惑，但我沒打算解釋，因為他一定不會明白，我是如何想離開我的家，離開那個屋邨，離開我的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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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一直不知道我打算去美國讀書的事，直至我收到波士頓大學的入學通知書。

「妳去美國讀書？」父親對我的舉動，覺得訝異和不解。

「香港沒有得讀嗎？」

「妳成績好差？」

「妳那裡來的錢？」

「妳美國住那裡？」

一連串的問題，可以看出他對我這個女兒真的很不了解，他們一直以為我平時默默地讀書兼職是為了這個家，他們一定以為我將來還會住在這裡，大學畢業後，找一份穩定工作，然後把賺來的錢養活他們，好讓他們安樂地享福。

但他們要失望了，因為我有自己的打算，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夢想，有自己渴望的生活。

我沒有交代甚麼，只說學校有了，住的地方也有了，學費也會自己處理。

他們也沒有說甚麼，但我看得出那種失落的表情，是一種對盼望消失的徬徨，上次我見到他們這個表情，是哥哥在法庭被判刑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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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預料他們會來送機，果然父親沒有來，但母親還是來了。

「多些電話回來。」母親在手裡向我塞了一件物事：「這是平安符，袋好它。」

「妳有個姨婆住羅省，這是她的地址……」她交我一張紙條：「有甚麼事可以找她，多個人照應也是好事。」

「我會照顧自己的。」我根本不打算找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照顧我。

「袋好它！」她硬塞給我。

「妳照顧好自己吧！」我說。

「那時回來？」

「不知道。」

「甚麼不知道？不回來嗎？」

「畢業了再算吧！」

當我進入禁區後，便將那張寫了姨婆地址的紙條掉進垃圾箱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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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的地方在學校附近，是一個華人留學生組織給我安排的。

到達波士頓機場時，是晚上時間，找了一張地圖，知道有巴士會經過住的地方，便拖着重澱澱的行李乘巴士前往。

到達了才知道原來還要走一大段路，那邊不像香港，整整一條街可以沒有一個人的，街燈昏昏黃黃，一個人拖着個幾乎不肯動的行李，心裡發毛，不知會不會突然跳個變態殺人犯出來。

「妳一個人？」

正當慌失之時，突然有個人用英語在旁邊問我，害我大叫了一聲。

「對不起，中國人？」他是個華人男生，臉長長還算清秀，第一眼的感覺不像壞人。

「是，香港來的。」我用英語回答。

「那我們說中文吧！」他說的是國語，笑的時候，露出一排很白的牙齒。

「好。」在陌生的地方聽到熟悉的聲音，心裡一下子便踏實了。

「妳去那？」

我將寫上地址的紙條給他看，他一看，笑得更開朗：「在我家附近，一起走吧！」

他叫顧軍，是個中國來的留學生，波士頓大學的二年級生，跟幾個同是中國來的學生合租了一間小屋，就在我的家附近。

而我寄宿在一位叫Anna的獨居婆婆的家，她說我已經是寄宿她家的第四個留學生，上一個學生是香港來的男生。Anna丈夫十幾年前年過身，兩個兒子已經結婚，反正屋裡有房又近大學便參加了留學生寄宿計劃。

「我可以為妳做早餐，但妳要負責家裡的清潔。」Anna開出寄宿的條件，我想不到拒絕的理由而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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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快已經適應大學的生活，我同樣埋首在書本之中，因為每一分一毫都是我辛苦賺回來的，我不像其他人有浪費的本錢。一天，在學校撞上顧軍，他問我要去那裡？

「圖書館。」我捧着厚厚的幾本參考書，用下巴頂在胸前。

「今天是我們籃球隊的大日子，妳一定要來打氣！」他興奮地說，我才發現他拿着一個很大的運動袋。

「大日子？」

「嗯……來！」他一手搶救去我的參考書，隨便掉在旁邊的櫈上，說：「跟我來，中國人一定要支持中國人！」

「我的書！」它們是從圖書館借來的。

「放心，這些書放這裡三年，也不會有人拿去。」

就這樣，我被他扯去學校的籃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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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場，是大學籃球選拔賽，顧軍是學校的籃球隊成員，他說是大日子，因為如果比賽輸了的話，他們便無緣出線。

「再輸的話，已經是連續三年無法出線了。」一個叫Jason的同學對我說。

「那即是他們的水準……」我問。

「很糟！」他答得直接。

我糊里糊塗地坐在觀眾席觀看這場比賽，原本應該坐在圖書館的，為甚麼要看他比賽呢？連我自己也不明白。但我不是蠢到那個地步，我知道自己對顧軍這個莽撞的大男孩，有小小的好感。

籃球這回事我不懂，但現場氣氛高漲，我第一次親身體會到何謂青春的活力與激情，在場每個人都盡情投入賽事，每一個投籃都牽動着他們的情緒，我很自然也被他們感染了，開始緊張顧軍那一隊的分數。

他們原本是一直落後的，但後來卻因為對方連番失誤而反超前，完場時，我們學校以二分之微險勝對方。

「Amazing！這簡直是奇蹟！」Jason大叫出來，全部波士頓大學的學生也異常興奮雀躍。

「妳見到嗎？所以我一定要妳來打氣。」顧軍一身汗水的跑到我面前：「妳是我的幸運之神。」

「下？」我還來不及理解他的意思，他又跑向他的朋友。望着這個開朗的師兄，那個好看的笑容，我知道自己將會很在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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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留到很晚才離開學校，在回家的路上，又遇見他，這次，他穿上一間薄餅店的工作服。

「你在兼職？」我問。

「嗯……剛下班。」他指指一個方向，是薄餅店的位置。「有很多留學生也喜歡到那裡兼職。」

「還會請人嗎？」我正需要找點零用。

「妳有興趣？」他覺得很出奇：「工作並不輕鬆。」

「你以為我是不會工作的女孩嗎？」

「哈……. 通常漂亮的女孩都不用工作。」他的說話使我臉頰一片泛紅。

「啊！對不起！」他慌忙道歉：「我沒有其他意思。」

「沒所謂，你看不出我曾經有四份兼職吧！」

「很能幹。」

我從沒有聽過有人用「能幹」來形容我，聽着便覺得好笑。

「甚麼？我說錯甚麼嗎？」他就是有這點傻氣。

「沒有。」我們繼續走回家，他說他在大陸的事，我說我從前香港讀書的事，但沒提起家裡的背景。

他的家鄉在大陸瀋陽，我對大陸的地理認識很淺，他說是片在東北的地方，會下雪很寒冷，冬天走到街上就只見到黑煙與白煙。

「甚麼是黑煙白煙？」在我家門前，我問他。

「黑煙就是每家都在燒煤，煙囪噴出來的。」

「白煙呢？」

「每個人說話時，噴出來的就是白煙。」在大門玻璃窗透出來的淡淡燈光映照下，他的臉份外清秀，眉宇間那點東北人的異地氣質，是我從前未曾見過的，我望得入神，連Anna打開門也沒在意。

「我有阻擾你們嗎？」她輕鬆一問，我卻尷尬得想馬上撲上睡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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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在同一間薄餅店兼職，他送外賣，我做侍應，在學校時，他偶爾會來圖書館找我，我也會去籃球場找他。可以的話，會一同吃午餐，我也會借他的參考書來看。

「你將來想做甚麼？」我問他。

「工程師」他答得爽快：「我家鄉出了幾個有名的工程師，都在替國家工作，他們是我家鄉的光榮，妳呢？」

「會計師。」我說：「每間公司也要會計師。」

「我們都要努力。」

他有無窮的動力，永遠都是正面和陽光，在他眼裡沒有事情是做不了的，再困難的日子他都甘之如貽，他說這是東北人的性格，因為東北人吃的苦多。

我一直以為，自己的出身很差，住在公屋，沒有自己睡房，哥哥販毒，但與顧軍相比，我的故事又算甚麼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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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士頓的冬天出了名寒冷，大雪可以一夜間把全城變成白色。這天氣對出生於瀋陽的顧軍當然沒問題，但我很快便冷病了。

Anna是美國人，在她眼中病了就吃藥休息，但我完全沒有胃口，肚裡翻騰了幾回，躺在床上全無血色。

就在我睡得半夢半醒之間時，竟嗅到一陣香綿的白粥味道，我以為自己是發夢了。直到我見到顧軍捧着一碗冒煙的白粥出現在我睡床邊時，我才知道是甚麼一回事。

「妳醒了。」他將臉靠近我問。

「嗯，你怎麼……」我感到腦袋就快炸開。

「妳幾天沒回學校，他們說妳病了，怕妳沒東西吃……」他望望我放在書桌上的幾片多士，的確，我肚子空了幾天。

「想吃嗎？」他捧着一碗白粥問。

「想。」

感情這回事很奇怪，我從來沒有覺得顧軍是那種很迷人，會使人觸電的男孩，但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他的親切感卻使我有靠近他的慾望。特別是當一個人在異地生活，甚至病倒了的時候，那種被人照顧着，有個人可以依靠的感覺是很窩心的。

就這樣，他早上替我煲粥，下午煮他的家鄉麵條，晚飯是餃子，幾天下來，連Anna都不入廚房，跟我們一同大啖顧軍的手勢，她猛讚好味道，將來一定是個出色的廚師。

「她還叫我替妳幫手做清潔，這回吃大虧了。」他小聲對我說。

「哈哈……你可以不來的。」我笑他自作自受。

「我不會的，因為我不啥得。」

「不啥得甚麼。」

「妳。」

「你說甚麼？」我不敢直視他。

「我喜歡妳。」

我真佩服他，那有人這麼直接的？

我沒有回答他，逕自返回睡房關上門。

「對不起……」他隔着木門說：「我嚇怕了妳？」

「你回去吧！」我躺在床上回應。

隔了一會，我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

而我，不自覺的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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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來得自然，可能是東北人的性格，也可能是美國校園的氣氛，他表白後變得更進取，一次回家路上，他突然拖着我的手，我沒有甩開他，我們就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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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一起的時間更多，他會陪我溫習，我會去看他比賽，接下可的籃球準決賽，他們輸得很慘，但我們一班朋友還是看得很高興。

對，生命中不是每一場比賽都要勝利的，有時得失這回事，可能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在意，那贏輸的定意，就只在乎你怎樣看待。

「如果妳覺得自己輸了，那妳是真正的輸了。」有次，他這樣對我說。

我當時不太明白當中意義，但這句話，卻影響了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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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很快過去，暑假時，我說希望多點留着學校溫書，但被他阻止。

「別只顧着課本的事，妳現在過的是大學生活。」他說。

他要我多點往外邊走，看一下美國人的生活，感受一下還是學生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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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初到美國，想不到一個適合的英文名字，就將「希汶」直譯過來叫「Heman」，同學背後都笑我這個名，但我不在乎。

「不如改一個女性化一點名字好嗎？」他問。

「有甚麼意見？」

「保留妳名字的「Man」……後面加上「我」！」

「加上「你」？」

「對，是「我」！」

「為甚麼要加你？」

「是「我」……「I」！」

「Mani？」

「Yes，以後就叫「Mani」，妳的名字當中有「我」！」

「哈……原來你在佔我便宜！」

我們扭打在一起。

「將來我們都要上班的時候，不會像現在這麼悠閒了。」我們躺在公園的草地上，他將頭枕在我的小腹上說。

「你有想過將來嗎？」我問。

「有，將來我在國家機構內找份公職，而妳可以做妳的會計師，我倆都會是專業人員，生活條件算不錯了，然後生一個兒子，再生—個女兒，然後再生—個兒子，再生一個……」

「喂！你當我是生仔機器嗎？」

「沒有，我只當妳是……. 豬婆！」

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追打着他，在青綠色的草地上，肆無忌憚地揮霍我們的青春，那毫不掩飾的笑聲，每每會在我夢迴時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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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很平常的週三晚上，我倆如常地在薄餅店幹活，人客不多也沒有球賽直播，還差一個半小時便下班，顧軍說他在影視店租了「人鬼情未了」的影帶。

「妳有看過嗎？」他問。

「沒有。」

「那很好。」他的笑容還是帶點腼腆。

有個外賣要送去不遠的住宅，通常這些近的單子，經理都會叫顧軍踏單車送去。

「小心點。」我對剛推開門的他說。

「我會。」他的單車從玻璃門外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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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分鐘了，怎麼還未回來。

經理打過電話去人客處問，對方說那個男生早在十五分鐘前離開了。

我的心臟一下子像失了重心般虛浮。

有個客人出現在店外，他猛力拉開門，對我們大叫：「你們的外賣員遇上車禍了。」

天呀！

我嚇得不敢說話，淚水不受控地湧出。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顧軍你不可以有事，你還要回家鄉，你還要找一份國家公職。

你還要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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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想不起當時的反應。

只記得有很多的警車、消防車、救護車，紅藍燈刺眼地閃動，有很多人走來走去，有人緊抱着我，叫我要冷靜，有人哭泣，有警察阻止我前行，那輛單車以奇怪的形狀扭曲變形，路上有長長的血跡，一隻屬於他的波鞋掉在路旁，他橫躺在路上，像那日在公園時，躺在草地上的姿態，我叫他，我用盡氣力叫他，雖然他還是一動不動，但我相信他聽到我的叫喚，他一定聽到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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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過了很長一段痛哭，睡覺，再痛哭，哭累了再睡覺的日子。因為只有在夢裡，我才可以再見到顧軍的腼腆微笑，才可以再坐在他的單車背後，環抱他那瘦長結實的腰肢，才可以跟他談將來。

同學都怕我捱不過那段時間，Anna常坐到我的床邊替我祈禱，她說她已很久沒上教堂了，但也為我和顧軍重回教堂，希望神可以憐惜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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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軍的遺體由他的家人送回家鄉，因為他在信中提起過我，所以他的父母知道我的存在。

「孩子，不要太傷心。」這句話，是他母親見到我時的第一句話。

「他說妳是個能幹的女孩，不輸我們家鄉的女兒家。」

我泣不成聲，根本不知道說甚麼才好，只好緊緊的抱着她。

「我會來探你們的，我會來拜祭顧軍的。」在那個雪花紛飛的寒冬早上，我對顧軍許下了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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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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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認為自己是個好好先生。

有時甚至覺得是好到過了份，去到悶死人的地步。

在一家國際保險集團擔任營業總經理，住大埔道獨立屋，兩個女兒算機靈生性讀國際學校，太太是大學同學，我是她的初戀，一畢業便嫁給我做全職主婦，放假會行山或打理花園的錦鯉魚池，暑假一家人會去瑞士或澳洲度假兩星期。

有這樣的家庭，應該是很多男人的夢想吧！

但我心裡有個藏着很久很久的夢魘，令我覺得無論我怎樣做，都是沒辦法做到最好，像一顆滴在一張白紙上小黑點，即使我出盡力去刷，也沒法將它抹掉，它像一隻死盯着我的眼睛，就是不肯讓我好過，就像等我行錯一步，踏錯一腳，然後像鬼魅般恥笑我，痛罵我，說我跟我的父親一樣，永遠不可以做一個專一的丈夫，稱職的父親。

這隻眼，從我讀三年班那年開始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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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住灣仔警察宿舍，附近就是滿街無上裝酒吧的駱克道，父親是便衣探長，對我和妹妹的管教很嚴厲，最喜歡對我們說「唔好學D仆街仔」。

那時我還少，以為「仆街仔」就是住在仆街的人，以為那條街一定住了很多壞人。後來我問班主任仆街在那裡，被那老姑婆罰我企在操場中央，害我被同學笑了很久。

父親除了有些牛脾氣之外，對媽媽和我倆兄妹是很好的，他有輛小汽車，在當時來說算了不起，他愛放假時，帶着我們去新界遊車河。記得第一次見到有隻牛在元朗鄉村的路邊行走時，我和妹妹都很興奮，後來晚餐時，父親點了鐵板牛扒，還笑着對我們說是剛才那隻牛來的，害我們傷心了一晚。

父親會烹飪，特別喜歡煮蟹，有時爸媽會迫在一個小廚房內預備晚飯，父親炒菜時，媽媽負責碗碟。他們那雙忙碌的背影，有時我也會夢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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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警察愛賭錢愛飲酒的很多，但這些父親都沒沾上，所以宿舍的鄰居都讚我父親是好好先生，因為大家都是同事關係，所以對大家的生活又很熟悉，當中有位住樓上的鄧太太經常來探我們，因為他丈夫守邊境，通常留宿警署，所以如果她家中有甚麼需要幫忙，例如爆水管、修理傢俱等粗活，都會找我父親幫手，而他又一定做妥，所以大家都說我父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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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一日，一切都變了。

父親離開了這個家。

是那種突然間出了門，便沒有回來過也沒有任何消息的離開。

起初媽媽心都慌了，因為那年代治安沒現在好，一個探長出去查案也是危險的。她去差館找，但上司說他剛辭職了，還問媽媽不知道嗎？

媽立即六神無主，這是怎樣的一回事？怎會辭職了？還失蹤了？她幾近瘋狂地去找爸爸的同事，但沒有一個人會知的比我們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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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知道鄧太太也一樣失蹤了之後，大家便開始發揮無窮的幻想，往往有幾個師奶走來問這問那。

「妳怎會沒察覺呢？連我也覺得不對勁！」

「我有個朋友識得她，早說她是騷貨不正經。」

「也不知那個鄧生怎樣？好像也四處去找他老婆。」

一時間，整個宿舍好不熱鬧，還算正氣的會叫家裡的人別亂說，但是還有人樂得說是非看大戲。

不久，鄧先生開始來到我的家，起初他是帶着暴怒出現的，幾乎是找不到我父親他便要殺了我們一家一樣，我們三個被嚇怕，後來事情鬧大了，又是警察宿舍，所以有人出面平息了風波。鄧先生雖然還是經常會出現，但態度已經變成是乞求媽媽給他一個消息，因為他很愛鄧太太。

但傷心的，又豈止他一個？我媽媽幾乎每晚也在哭，她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打電話，所有父親的朋友同事都被她找過一遍又一遍，但就是沒有消息。所以她會一個人出外，每天很晚才會沒精打采地回家，那時我已開始覺得母親變了另一個人，一個沒靈魂的人，每天都只剩一副軀殼在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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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三年班，妹妹還是一年班，說句實在，兩個都是要人照顧的小孩，但媽媽每每出門前就對我交代一句：「看好妹妹等我回來。」

然後便將大門關緊，每天待到很晚，我倆睡了才聽到她開門的聲音。

有天，妹妹發脾氣不願洗澡，我由得她，她穿着校服倒頭便睡。待媽媽回來見到妹妹這模樣，馬上對我大發雷霆：「你怎麼不替妹妹洗澡，你就是那樣的不懂事！」

她隨手抓起一個鐵衣架便往我身上教訓，那個痛真是痛入心的，我忍不住就哭，我越哭她越打得起勁。不知過了多久，她將衣架掉到一旁，我看見它都被我的皮肉擋得成一個「Z」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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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段時間，突然發生了很多事。

有人通知我們要遷出宿舍，親戚門陸續上門探望，有一些不認識的哥哥姐姐經常來探我們，他們說自己是義工，來幫助我們的。

因為我媽媽有了精神病，她不可以照顧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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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社會福利署的哥哥姐姐來到我的家，還有我的叔叔，他也是個警察，但住新界，我們通常一年只見一、兩次面，他對我和妹妹說：隨便拿幾件替換的衣服與書包，跟他回新界的家。

「只拿有用的東西，玩具甚麼的不要帶了，我家又不是很大。」

媽媽坐在床上一直對他們的舉動沒反應，有個姐姐對她說了很多話，但她就是呆呆的望着大門不說話。

後來幾個職員決定抬她離開，她突然像被甚麼驚醒了，對屋內的人亂吼亂叫，妹妹被嚇怕也哭起上來，一時間屋內又是哭聲又是叫聲，引來幾個愛看八卦的在門外伸頸引腦。

媽媽的視線射向我，我一望見便很怕，當時的我不懂形容，很久之後回想知道那是一種帶着不解、不甘、不捨的怨恨眼神，她惡恨恨地望着我，一字一句的說：「李偉權，你好狠呀！你無好死呀！我這世也不會原諒你呀！」

李偉權是我父親。

她已經不是我的媽媽，她沒有了我媽媽以往那種笑容，沒有了那種慈目，現在留在她眼內的只有對我父親的恨。

她當時望着我的一雙眼睛，已刻在我的心靈，那股沒有原諒的責難，對我來說就像一隻監視着我的眼睛，我從此背負了父親的罪責，以為自己也會像我的父親一樣，做一個拋棄家庭的男人。這種警惕年年月月在我心內發酵，使我從不敢逾越規矩，使我盡力做好一個男人應該有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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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Adam…..」當我在Cafe吃早餐時，CP在我背後叫我一聲：「咦！紫色領呔！你好像知道今日新來的COO是個女人，想取個好印象？」

「我老婆今早幫我選的……」我切一片煙肉放進嘴裡。「我才不會理會他是男的還是妳的。」

「你真的沒收到消息？Roger沒有同你提起過？」他坐我對面，侍應將他的早餐放在枱上。

「提甚麼？」

「COO。」

「今天來，我知道。」

「不是這個，是從那裡調過來？」

「Roger說過，好像是Boston……還是Houston？記不起了！」我啜飲一啖Latte。

「唉……由大學至現在你都沒變，對這些人事就是不在意，我也不明白你怎會上到營業總經理這個職位？」

「我是靠實力的，不是靠人事。」

「少來這一套，新界的牛才是靠實力。」有幾個人經過，CP笑笑對他們打了個招呼。

CP全名叫周展鵬，是我中學到大學的死黨，數數都超過二十年的友誼，我們看着大家拍拖、結婚、生仔，也看着大家的事業起伏，我們有過一段很難過的日子，但香港人就是有種打不死精神，來到今天，我們在事業上有不錯的成績，雖然在公司我是他的上司，但私下我們沒大小之分。

他很會做人，好聽是圓滑，難聽是滑頭，這點與我完全不同，我有種硬性子，談不來的人，我不會硬找話題，所以他常說我不會處事。

但友誼這回事很奇怪，往往兩個性格南轅北轍的人，卻可以做到好朋友，可能是互補不足吧！往往我需要找人幫手時，都是靠他第一時間找到的。

而他也知道，要找個真是實幹型的朋友時，也是非我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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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CP回到美國銀行大廈的Office時，秘書Judy說：「Roger通知半個小時後開會。」

CP問Judy：「有見到新來的COO嗎？」

「見到了，跟Roger一齊回來的。」

「Um……果然沒錯。」

「甚麼沒錯？」我問他。

他望望兩邊，再拉我到我的房門口，在我旁邊小聲說：「外面已經有人說，Roger跟這個女人有點『交情』。」

我不是傻的，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我在中環的日子也不是淺的，這種「見聞」也不是第一次見識。

「別理這些了，小心被人聽到。」我逕自入房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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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所有管理階層已齊集會議室。

只差公司的副總裁Roger與今天新上任的營運總監。

電話傳來一個WhatsApp。

雅妍：「今晚想食乜嘢？煮牛扒好唔好？」

「好呀。」

「茄汁定黑椒？」

「茄汁。」

「加多碟煙沙文？」

會議室的門打開，我將電話放進西裝袋內。

「Good Morning！」第一個出現的是Roger。

後面有個女的跟着他，但……

她看來只有三十多吧！不像是新的COO……

但跟在她後面的，是個更年輕的女孩，還捧着一部手提電腦，這情況已經可以說明了。

「先同大家介紹……」Roger將視線望向旁邊的她：「這是新上任的COO---Mani。」

「大家好，我中文名是郭希汶，叫我Mani也可以。」這位新來的女上司，一身最時尚的行政套裝。

「Mani是由Boston分公司調過來，接替KK的位置。」Roger將目光射向我，說：「Adam，會議後，你負責向Mani講講公司的情況。」

「無問題。」我是營業總經理，這位Mani就是我的「頂頭上司」，很自然是由我負責做「PR」了。

我們互相微笑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她的笑容令我覺得很面善，有點像那位經常出現在八卦雜誌的藝員經理人霍汶希，不單止是樣子相似，連那種骨子裡帶着少許硬朗，及職場上需要的專注與決斷感，也很容易令人將她們聯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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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的接觸，她給我的感覺是小說話、準備足、問題精。很明顯她已經做足了功課才出現在我面前，很多公司的情況她已經了解過，甚至有些隱藏了小問題也發現了。

「妳知道的也不少。」在她的房內，我說。

「因為我知道KK離開的原因。」她淡淡一說，但已經足以令我對她提起了最基本的戒心。

因為KK被總公司突然調到馬來西亞的原因，公司內只有Roger知道，而他就是不肯講，而有很多人猜測是關於另一間保險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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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nch時間，她問我有約人嗎？

「無……通常我們都是到附近的餐廳或酒樓。」

「我可以一齊嗎？」

「Sure，當然可以。」我想說以前KK也是跟我們一同Lunch的，但還是沒說出口。

「就我們兩個。」

我一時間，不懂反應。

「沒問題吧！」

「無……無問題，妳想吃甚麼？我知IFC有間中餐做得不錯，我們在那裡有間VIP房。」

「我有個地方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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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我完全想不到，我竟然會坐在一個屋邨的熟食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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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要你車我來這裡。」Mani說。

「沒所謂……妳約了人？」

午飯時間，很滿座，食客都是學生或街坊，我們與三個電話公司的職員同枱。

「不是……」她拿起枱上的餐牌：「只是，很久沒來過，想懷舊一下。」

「要甚麼？」有個「伙計」走過來問。

「等一下……」我見到牆上有午餐價目：粟米肉粒飯，梅菜扣肉飯，咖哩雞飯，每碟三十二元，凍飲加兩元。

「貴了很多。」她望着餐牌說：「以前吃一個波蘿油才四元，現在要十五！」

「現在香港吃甚麼都貴，妳以前來過？」

「我從前住這裡……伙計！一份腿蛋治加咖啡。」

「我要咖哩雞飯。」

伙計寫單後，她問：「不好意思，要你陪我吃大排檔，不會介意吧？」

「我似有錢仔出身嗎？哈……. 我讀中學時，試過連吃午飯的錢也沒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吃威化餅的。」

「是嗎？看不出來！」

我摸摸自己的肚腩，說：「看不出吃威化餅也可以有肚腩？」

她笑笑，這一笑，彷彿將我剛剛對她築起的一層戒心，又降低了幾分。

「妳一直住在美國？」

「由讀大學直至上星期。」

「香港還有家人嗎？」

她沒有即時答我，我立即感覺到觸及了她的敏感地區，剛好伙計將她的腿蛋治和我的咖哩雞飯送來。

「嘩，很久沒吃過大排檔咖哩啦！以前我可以一個人吃兩碟。」

「你肚餓可以叫多碟的。」

「不好啦！再肥下去，我老婆又逼我陪她去打羽毛球！」

「你太太很喜歡打羽毛球？」

「有時幾個朋友玩玩，你有興趣？」

「在美國時也有打的。」

「有機會的話，可以約個時間一齊打。」

「Sure，好呀！也可以幫你減肥。」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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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Mani對幾個公司的新Project新興趣，所以跟她在公司談晚了一點，回家比平時也遲了。

「今天很忙？」雅妍等到我回家才開始弄晚飯，兩個女兒因為明天上學，所以睡了。

「嗯……今天新上司來了，要招呼她。」我走到廚房從後抱着雅妍，在她耳邊說。

「麻煩嗎？像KK？」因為KK愛飲酒又愛北上，所以雅妍對他沒甚麼好感。

「是個女人。」

「女上司？你最怕的！」公司曾經有個很麻煩的女上司，弄得上下雞犬不寧。

「對，我最怕，但……希望這個會不同。」

她轉過身，望着我問：「靚女？」

「好肉酸。」

「講大話。」

「最靚的，都做了我老婆！」

她甩開我：「快去換衫，然後出來吃飯。」

我走到女兒的睡房，兩個已經睡得很沉，大女兒心睛愛睡前看書，所以經常有本書在枕頭旁邊。我輕輕將那本書拿開，卻把她弄醒。

「爸爸。」

「睡啦。」我摸摸她的臉。

「我默書一百分。」

「叻女，獎妳去旅行。」

「Thankyou。」

「睡啦。」

「Good Night！」

接下來幾天，因為公司要為即將推出的全民保險計劃作準備，所以公司上下全部進入作戰狀態，營業部自然是最忙的部門。

「總經理，郭小姐想你過去開會。」我的秘書Kobe在房門對我說。

「OK……現在？」我枱面全是有待處理的文件。

「是。」

「好。」像這樣的臨時會議，每天總有好幾次。

我去到她的房間，見到她枱面的文件絕不比我的少，她在傾電話，示意我先坐一坐。

「不好意思……」她放下電話後說：「想同你談談人手的事。」

就這樣，一傾又是九十分鐘。

「如果沒其他事，我回去跟進一下。」我離開前說。

「嗯……你有相熟的旅行社嗎？」她突然這樣問。

「有，有個Agent經常幫我訂機票的，妳想旅行？」我覺得奇怪，現在緊張時期，沒現由現在去旅行的。

「不是，只是上大陸幾天，可以將那Agent的電話給Cindy嗎？」

「好呀，我出去就寫給她。」

「Than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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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工離開公司的時候，CP約我去美國會Happy Hour。

當我跟他去到的時候，才知道他原來也約了之前合作過的一間廣告公司的幾個女職員一齊。

「你又話同我傾偈！」我說。

「兩個男人有甚麼好講，同女仔先有話題嘛！」CP幾乎有齊公司方圓百里範圍內的女性電話號碼，就連清潔阿姐的也不放過。

這一點，我永遠學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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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媽媽被關在精神病院後，我和妹妹便寄居在叔叔在新界的家，他住在鄉村，家不大，而且有三個堂哥堂姐一起住，令本來就小的地方，變得更加狹窄。

嬸嬸一開始便已經有怨言，因為兩個堂哥哥已經要睡客廳，所以我和妹妹只好睡在廚房。一晚，因為廚房有隻老鼠爬過妹妹的臉，嚇得她大叫又打爛了幾隻碗碟，被嬸嬸打罵得很厲害，幾天後，叔叔便對我說，要將我和妹妹送往寄宿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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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有在聽嗎？」CP撞我一下。

「下？」

「我不是要你來飲酒的，跟人傾下偈啦！」幾個女孩笑笑望着我。

「有你就可以啦。」我說。

「我剛才問你知道Roger幾天後上大陸嗎？」

「Roger要返大陸？」我想起Mani的事。

「好像說有個會議臨時要開，但之前沒聽他提起過……你知道Mani也去嗎？」

「不知道。」我大啖灌飲了半杯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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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時，雅妍問我吃飯嗎？我說不用了，想先去洗澡。

「剛飲酒？空肚飲酒好傷胃的，飲碗湯好嗎？」

「不用，不肚餓。」我已經脫光衣服跳進浴缸。

「我叫莎莎煲熱碗湯啦，青紅蘿蔔煲豬骨，你最鍾意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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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出來，一身熱氣，不想穿起睡衣，這時雅妍進來。

「喂，快穿回衣服，莎莎跟兩個女兒還在樓下看電視。」她從衣櫃找一件睡衣給我。

「不穿啦！」

「甚麼？」

我從背後抱着她，兩手緊緊的包着她的一雙乳房，嘴巴向她的頸項吻下去。

「喂，心睛同心寧還未睡！」她壓低聲線說。

「別說這些。」

我鎖上房門，然後抱她上床，揭開她的睡衣一刻，望着她白滑的軀體，少有的快感衝向腦門，全身已經達到狀態。

她以奇怪的眼神望着我問：「你今晚發生甚麼事，飲了很多？」

「妳好靚，我想要。」

當進入的一刻，我閉起雙眼，腦海突然出現了Mani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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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i離開公司一星期，她說在大陸有些私事要辦，我是下屬不方便問太多，只偶爾透過email跟她聯絡一下，而同時，Roger也上了大陸，他說有個會議在上海。

「Mani去大陸那一個地方，妳知道嗎？」我將一份文件交給Mani秘書Cindy時，問她。

「她沒交帶。」

其實只要有心問的話，我也可以問我的旅行社朋友，但這似乎不太好，我也奇怪自己怎麼這樣上心？

Mani差兩日便回來，Roger突然出現在公司內。

「你不是要開會嗎？」我聽到CP在外面問他。

「開完了，又是日日飲飲食食，可能食錯東西，個肚很不舒服，還是早點回來看醫生。」

一齊上大陸，然後前後腳回來，免得大家多說話，這也很平常。

隔天上班前，接到大陸來的長途電話。

是Mani。

「有甚麼事？」我問。

「我現在在醫院……你可以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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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個小時後，我出現在瀋陽市一間私家醫院內。我從未來過瀋陽，甚至除了北京之外，未到過中國任何北方城市，我只拿着Mani 給我的一個地址來找她。電話中的她說，因為發生交通意外，她被送進了當地市醫院，而身上的証件財物等，全部離奇失蹤了，還好保險有支援服務，才可以轉到一間私人醫院。

怎麼不找Roger？

這是我第一時間想到的。

但很快自己也有了答案，Roger有太太，這種事，還是由其他人來辦較方便。

但偷情，偷到來瀋陽！也未免太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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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病房內找到她，還好只是右手及額頭擦損了，整輛旅遊巴士被撞翻側的情況下，她只有這點傷算大幸了。

「麻煩你。」她說：「我不知找誰幫手才好，我想，你是最適合人選。」

「我做保險的，應付這種事的確是最佳人選。」

替她辦了醫院的手續，但証件最快要翌日才有，即是我要留在當地一晚。我通知了雅妍之後，也交代了CP一些公事。

「瀋陽？Mani去了瀋陽？」

「不可以嗎？」

「但Roger個明明去了上海！這個會議是真的，沒理由去上海開會，然後去瀋陽偷情？上海無酒店嗎？」

「別理這些。」掛線後，我也覺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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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她往酒店時，我問她怎麼一個人來到這裡？

「來探親？」

「算是吧！」

「妳是東北人？」

「不是我……只是一個舊朋友是這裡的人。」

「嗯……」

「你好奇怎麼我不找這個朋友，而找你老遠來到？」

「嗯……」她的確心細如塵。

「他已經死了。」

「下？」我以為聽錯。

「他很久以前，在一場車禍中死了，我是來拜祭他的。」天空下了一陣新雪，幾片白點落在她的鼻尖與臉頰上。

「撞車那一刻，我還以為他想我去陪他。」她笑說，然後撥弄了幾下頭上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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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我在酒店房內久久不能入眠，望開窗外，一片陌生的北方環境，雪沒停下，令到高高低低的樓頂上鋪蓋着一張厚厚雪白的綿襖。

很多年的那一夜，我同樣站在窗前，玻璃倒影着我一臉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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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很快便替我和妹妹找到一間寄宿學校，因為男女不同宿舍，所以我倆要分開居住。

「你叫甚麼？」第一天進宿舍，有個高年班的男生問我。

「李子軒。」

「沒有爸媽的？」

「有。」

「那，每個月交五元給我。」

「為甚麼？」

「叫你交就交！」另一個搭腔。

「我無錢！」我說慌，叔叔給了我二十元，叫我小心用，留來買吃的。

「叫你爸媽給吧！」

我沒再出聲，有個男生一手搶去我的書包，把裡面的東西全倒出來，他想找錢但找不到，因為那兩張十元我袋進褲內。

「沒理由沒錢的，往他身上找。」

幾個男生便使勁按着我，然後找到我褲袋的二十元。

「這是住宿費。」他們覺得很得意，還相量往買汽水零食。

我呆呆的站在那裡，望着他們遠去而不懂反抗，其他人看能罷熱鬧便散去，剩我一個人找到一張沒人的床，然後躺上去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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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晚不穩，想到給他們拿去自己的錢，我怎向叔叔解釋？我推醒那個問他叫甚麼的高年班男生。

「甚麼事啦你？」

「請還我錢！」

「白痴。」他側過臉。

「求求你，我沒錢了，叔叔會打我的。」

「叔叔？你沒爸媽的嗎？」

我沒回答。

「原來是個孤兒仔嗎？死開啦窮乞兒。」

「還我錢！」

「他媽的。」他一躍跳起，一腳便往我身上踢。

「呀！」我叫了一聲，驚擾了舍監老師，他問甚麼事。

「老師，他想偷我的錢」那男生拿出我的二十元說。

「不是……這錢是我的。」我要哭了。

「你不信可以問其他人。」有幾個男生說錢是他的。

「李子軒，第一天來到便犯規，罰你站到天亮。」舍監要我站到窗前，望到街上的路燈熄了，才可以坐下來。

我的淚水不停的流，把上衫都濕了一大片，我想念爸爸與媽媽，但一想起媽媽，腦海便出現她被人帶走那天，狠狠望望着我的一雙眼。

自始，那雙眼便藏在我的心裡，彷彿每刻都在監視着我，提醒我有一個拋棄家庭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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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之後，我們倆人都對她去瀋陽的事三緘其口，即使是只得我和她的場合，也默契地不再提起。

但有時我會想，那個「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初戀情人？到談婚嫁的地步嗎？一想到此，我又會反問自己，這種事緊張來做甚麼？李子軒！你是有家室的人，你在想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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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工作一切如常，下午三時多，突然收到電話，台灣地震。

知道的情況是傷亡嚴重，有大樓倒塌，台灣分公司已啟動緊急應變計劃，但因為網絡及通訊服務中斷，香港要全力支援，全公司員工奉命留守到台灣公司的通訊服務恢複運作。

零晨二時半，大部份同事都累得伏在枱上睡着了，我拿着一包東西往Mani的房。

「肚餓嗎？」我問她。

「你不說，我也忘了會肚餓。」她脫掉一雙高跟鞋，坐在沙發上看一本英文小說。

「這個時間的中環，只有這樣……」我搖搖手上的麥當奴紙袋。「啱胃口嗎？」

「你忘了我—在那裡住過？」

就這樣，我們一邊吃着漢堡包薯條，一邊談起大家讀書時的事，我說以前讀寄宿學校，浴室是開放式的，大家初初開始發育時，大家都把臉貼着牆壁來洗澡，生怕被人看見自己的變化。

「哈哈……我沒讀過寄宿學校，但我想女生也是一樣的。」她說。

「妳在那邊一個人住？」

「那有這些錢，都是住在當地人的家裡。」

「那……拍拖方便嗎？」

「OK的。」

然後是一片靜默，後來我看見眼角泛起淚光。

「Sorry，我講錯甚麼嗎？」我遞上一張餐紙給她。

「沒有……」她很快拭去淚水，笑說：「只是突然想起一個人。」

「對不起。」

「沒有，別記在心上。」

那一刻，我看見一個柔弱受傷的女人，撐着一副裝作強悍的外表，外面是靜寂了黑夜中環，但天亮了又是一個商業戰場，有幾多人真的明白，即使最堅強的手腕，包裹着的，都是最脆嫩的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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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當地在天亮前回復一切正常運作，員工可以回家休息半天，下午再回來。

「你一定要回家嗎？」Mani突然問我。

「有事嗎？」我覺得自己臭死了，真想回家洗澡。

「我有份文件要在午飯前給你的，但留在家裡……」

「我先跟妳回去取吧。」

「Thanks。」

我坐上她的瑪莎拉蒂跑車，不消一會，已經來到她數碼港的家。如果以一個單身女行政人員而言，她的家算打理得很清潔光鮮。

「你等等，文件在書房。」她說。

我隨便四處望望，有樣東西很快吸引了我的注視。

一隻男裝手錶，放在餐桌上，旁邊有隻還未清潔的紅酒杯。

這隻錶我見過一個人戴過，那個人是Ro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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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Roger的。」她從書房行出來時說。

她將文件交給我。「你應該不會出奇吧！我跟Roger的事，你們在Happy Hour時，應該有講過！」

「別人的私生活，我好少理，特別是我上司的。」我接過文件便預備離開。

「就只當我是個上司？」她問。

這個問題如一把電槍般擊中我，這是個大膽而具挑逗性的問題，我覺得自己的手心都冒汗了。

「因為Roger？還是因為你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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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我面前，胸脯幾乎是貼着我心口，這時我才留意到，她把胸圍脫掉了。

「Sorry，我有老婆的，妳知道。」我感覺到那隻從我小時候已隱伏在我內心的眼睛，這時又再警惕着我。

「但你喜歡我。」

「Mani，不是這樣的。」我已幻想她的套裝內那對沒有胸圍包裹着的乳房。

「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以失控的狀態吻她，是撲吻那一種，扯開她的衣服，搓弄她的胸脯，然後擁着她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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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雅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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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天氣出奇地好的上午，我坐在這間國際學校的課室走廊中間，耳邊傳來樓下操場幾陣嬉笑與追逐聲。我旁邊也坐了幾位母親，她們跟我一樣，也在等老師傳喚，她們有在談電話，有在看雜誌，有在看學校的年報，而我，在看張小嫻的小說。

「李心睛家長。」有位長得漂亮的年輕女老師從課室出來輕叫了一聲。

「嗯，我是。」我將小說蓋上放進手袋。

「李太，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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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睛今年考試得到全班第一，班主任通常對這類學生的家長說的也是讚學生幾句，再說留意一下來年功課增加，要繼續努力等等。說句實在的，有這樣的女兒，令我出入學校也自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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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下學年可以讀小學了，有打算跟姐姐一起嗎？」老師問。

「希望啦，我們也很喜歡這學校，況且兩姊妹一起讀方便點。」

「我想，一定無問題的。」

「我都希望。」

雖然這麼說，但現在入學競爭很劇烈，好學校的學位難求，我聽過有些內地父母還會向學校捐錢、送禮，求的就是將自己的子女送進學校。

為了一對女兒，我所操的心也不是小的，平時看緊功課是基本工夫，還有課外活動、制服團體、公益活動等也要積極參與，要做到動靜皆宜，八面玲瓏，小小一個人兒，弄到像個老人精一樣，我有時也會想，是害了她，還是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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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前呢？

也差不多吧！

我叫趙雅妍，名字是祖父改的，好像有段典故的，但我忘記了。我排名最幼，有三個兄長，少時候在太子道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直至我也結婚了，父母覺得屋太大才兩口子搬到廣東道一個新樓盤。

我們四兄妹的幼稚園、小學、中學，也讀相同的學校，都是區內的名校，母親在交際方面有一套辦法，學校的校董、校長都是她在公在私有往來的朋友，有時其他表哥表妹想進某間名校，都要找媽媽幫手。當然，那個時候的我根本沒理會這些，只知道跟着哥哥上學，一定沒有人會欺負我。記得上中學時，有個女孩很愛跟我鬥嘴，說我愛發姣，愛向男生放電，我對三哥說了這件事，他竟然和幾個籃球隊隊員，就這樣穿着運動服，在小息時找這個女同學。

我問他說了甚麼？

「沒甚麼，就問她『趙雅妍還有甚麼是我不知道的？』」

我聽着就覺得好笑，三哥做事作風帶點「野」，大哥和二哥則過早成熟，跟我沒話題，所以我愛跟着三哥去玩。後來大家陸續上大學則各散東西了，大哥去了英國，二哥飛往L.A. ，三哥往澳洲，只有我留在香港讀H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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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便依賴着父母兄長生活的我，要在學校宿舍自己照顧自己，起初不只困難，還鬧了不少笑話，例如在廚房煎雞蛋時不知道要下油，弄得其他人以為火警，也試過在洗衣機落了過多洗衣粉，使它像中毒一樣狂吐白泡。

同學替我起了個花名，叫「地獄破壞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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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幾個女同學在宿舍無聊說起想飲糖水，我猜輸了負責去水街買，我踏一輛單車買完回來時，竟在學校門口被一隻流浪狗嚇倒，連人帶車帶糖水全部翻倒在地。

「好痛！」我的手臂擦損了一大片，坐在地上覺得可憐又無助，想起從前在家有爸媽有工人，出外有三哥哥，現在卻幾乎像個孤兒一樣就想哭出來。

「趙雅妍？」突然有把男聲出現我旁邊：「發生甚麼事？」

我望望這個男生，認得他是我的師兄，在活動上見過幾面，但就是想不起他的名字。

他幫我抬起了單車，陪我到醫療室，返回宿舍前，他說單車的輪子跌壞了，幫我維修一下才還我吧！

「那，謝謝你了！」

「不用。」他說話沒甚麼表情，帶點呆頭呆腦。

「你叫……」

「Alexander Kwan……或者，關健強。」

就是一個名字也麻麻煩煩的。

「謝謝啦！Ale….. 關。」說罷，我頭也不回便返宿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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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這個叫Ale的人便經常借故來找我，沒有話題時，便又說我的單車怎樣？他也喜歡踏單車，不如約個時間去大潭踏單車等……

最怕這種男生。

但大學就是不缺這種男生。

我有幾個同學也在學校裡交了男朋友，追我的男生也不少，但沒有一個是我有興趣的。我覺得他們連自己也照顧不到，怎照顧我呢？我喜歡成熟點的男人，他不需要很有錢，但至少可以照顧我的生活，在我有需要時站在我的前面，替我遮風擋雨，我可以在他身邊甚麼也不用想，甚麼也不用理，就專心做他的女人，做一個被疼愛的女人。

終於在我畢業後，在出來工作的保險公司裡面遇見他。

他是我的上司Adam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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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部門的經理，終日關在自己的房內對着電腦與文件，偶爾碰見他也只是談公事上的問題，這方面，他跟那個叫CP的主任可大不一樣，他像公司請回來做PR的，終日就與公司的上司KK小聲講大聲笑，資歷深的女同事說他們一定在講大陸那些卡啦OK的事。

「他們很喜歡……上大陸嗎？」我問一位女同事。

「何止喜歡，都夠資格做導遊了。」

「那，李經理呢？」

「Adam Lee！哈哈……他像隻牛，只懂三個字：做、做、做！跟着他便辛苦了。」

後來，果然有個跟他的同事辭職了，我馬上申請Under他。他真的是個工作狂，每天幾乎全公司的人都走了，他還留在公司。

「妳還未走？」有天，我趕一份文件，也留在公司，他見到我便問。

「嗯……還差小小，差不多了！」

「好似會打八號風球，還是早點回家好。」

「你呢？還未走？女朋友不擔心？」我試探着問。

「女朋友？妳指我養的鸚鵡Lily？」他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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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個小時，天文台發出八號風球，Adam說他駕車送我回家。

當車去到窩打老道時，一棵大樹倒塌欄在路中央，外面刮着狂風，雨越來越大，看情況只好在路上等待。

「不好意思，看來，要妳男朋友擔心了。」他說。

這句話，也是試探我嗎？

「我家裡只有爸爸和媽媽，我跟他們報平安了。」

結果，我們聽着音樂，談一些自己的事，講起CP和KK。

「怎麼可能？你們是朋友又是舊同學？」我很驚訝。

「不可以嗎？」

「但，他這個人……」

「他也有自己的優點的。」

「Oh My God，我看不到！」

「他有我沒有的。」

「我不信，我覺得你的優點多他一千倍。」

就這樣，我們談了很多自己的事，在車內等了三個小時，才有人搬開大樹。他目送我進入大廈的眼神，我知道他已經喜歡我。

三天後，他約我去山頂食飯，那晚開始，我們變成情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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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m這個人不會說謊，當我第一次見到他的上司Mani時，我便知道他們之間有些事是我不知道的。

「Mani結婚了嗎？」我在車上問他。

「未。」

「男朋友呢？」

「這個，不知道呢！好似沒有吧！」

那次是大家相約了一起打羽毛球，我這個人不算很聰明，但卻遺傳了母親看人的能力，很快，我嗅到了他們之間那種特別的味道。

「這麼漂亮，又能幹，沒可能沒人追吧！我介紹個男生給她認識，我舊同學國良，做地政署高官那個，你也見過的，你說好嗎？」

「別人的事，妳也別八卦了，何況她是我上司，這樣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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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後，我提起了一個女人最低限度的戒心。

當一個男人開始留意自己上班的衣著，甚至會去找一條襯色的領呔或襪，開始定期洗車打蠟換香精座，開始說收工有一個會要開或約了一些舊同學聚會，開始多了一些電話甚至刪除通話記錄，開始當車駛到家門前，還要在車內談一個電話才下車的話……

作為這個男人的老婆，妳最好別還在夢裡，是時候提高警覺。

當然，以他現在的職位，我不會要求他晚晚陪我吃飯，然後看電視。我懷疑他外面有女人，是有次他回家時，身上帶着陌生的香味。

「剛洗澡回來。」我替他脫去西裝時問。

「嗯……同CP去了附近一間Gym玩，他說有VIP折扣。」

唉，這個老公！他不知道自己的說慌能力，連自己兩個女兒都不如！後來我經過一間高級家庭用品店，再次嗅到這種香味，原來是來自法國的高級沐浴露。

那個女人真懂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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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那種一發現老公有外遇，便一哭二鬧三上吊追問佢有無同第二個女人上過床的師奶，別傻，你想他怎樣答妳？男人有時時是很無賴的，妳一問他，他甚麼也招了，妳怎樣？

當然，如果妳夠恨心又有自理的話，是可以很瀟灑的，但如果相反呢？

曾經在一個電台節目中，聽到有個女人哭訴丈夫有外遇，主持人狠狠地說離婚吧！但那個聽眾卻出奇冷靜地回應：既然都是要哭，我選擇在一架Benz上哭，也不想在一架巴士上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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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他說與CP去健身室跑步。

那個CP會去健身室？他真會挑人，知道CP一定會幫他說慌，也知道我不會找他。

但心靈今晚有點發燒，我要帶她往看醫生，家裡只得莎莎陪心睛，這個女兒又怕。

「怕甚麼？我很快回來。」我對心睛說。

「爸爸呢！我想見爸爸！」

「爸爸很快回來，乖。」我穿好衣服，叫莎莎陪心睛睡之後，便抱起心靈出門。

「媽媽，我又去！」

「別鬧，醫院多細菌，留在家！」

「我要去！」這個女兒竟想穿上鞋！

「我說別鬧了！聽到沒有。」我忍不住大聲罵她。

「哇……哇……」

「彭」我大力關上門。

隔着大門，我仍然聽到心睛的哭聲，這個本來機靈聰明，在學業上從來不用我擔心，令我自豪的女兒的哭聲，使我心裡一陣難過。

在車裡，我拭去眼淚，我知道這個家是我的一切，我需要這個丈夫，一對女兒需要這個爸爸。

有些事，是時候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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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希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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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第一眼見到他時，我知自己是逃不掉的。

太像了！這世界怎麼可能可以有兩個這麼相像的人？

還巧合地給我遇上。

「你是香港人……I mean……你家鄉在那裡？」有一次跟這個叫Adam的下屬吃午飯時，我刻意扮作不經意地問他。

「我爸爸是潮洲人，母親是客家人，怎會這樣問起？」

「沒甚麼，我見你好像蠻吃得辣的，以為你是四川人。」

「小時候住寄宿學校，沒甚麼選擇，練就了甚麼也可以放入口。」

跟他談話時，發覺他那點帶拘謹的神態也跟我初初認識顧軍時一樣。漸漸，我在公司時，都會有意無意間留意了他，有時秘書可以答我的問題，我也借故叫他來我的房間跟我開會。

我喜歡見到他，我想看着他的臉，因為這就像顧軍坐在我面前，跟我談明天去試試新開的那間Cafe，說他的球隊又贏了那場比賽，說將來的兒子會叫甚麼名字，說將來帶我去他的家鄉看看從前讀過的小學。

「Mani？妳有無意見？」

「呀…..Ok！」有時，我甚至會想得悉太過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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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同事相處得來嗎？Adam應該很幫得手。」有次Roger這樣問我。

「幾好，無問題。」我不想在他面前，談太多Adam的事。

「他的女兒很乖巧的，很漂亮，長得像母親，有時間和你去他家坐坐。」

「你說這些做甚麼？」我聽出他話裡有話。

「沒甚麼，就說他有老婆仔女。」

「你也有。」

「唏，Mani！」他雙手擁着我：「我知這些日子太忙，少了時間陪妳，I am Sorry！不要找Adam來氣我好嗎？」

「你不需要這樣，我不會阻止你做好爸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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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軍死後，我沒有再交男朋友。

我一心只在自己的學業上，無論是上學時，還是放學後，我手上總有一本書，因為只有這樣，我才可以暫時忘記顧軍，忘記他的臉，忘記他的笑聲，我才可以好過一點。

我以一級榮譽生資格畢業，這間保險公司很快派人到學校找我談入職的事。在這裡我接觸了一個金權主導的世界，我想起自己的願望：那一間粉紅色的睡房。現在我想要得更多，只有金錢才可以麻痺我對童年與顧軍的陰影，我攀附權力，憑我的樣貌與實力，輕易便出現在男人為主的權力層，就是這個時候，我與Roger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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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只是一個互相利用的遊戲，他以為我會痴情到做他一世的情婦？我不要的男人，我不會去留戀。

我要的男人，我會自己去爭取。我已經失去了一次，我不會讓自己失去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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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雅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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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又要開會嗎？」

「嗯….. 有些東西要跟，很快的。」

「心靈剛退燒，想你陪陪她。」

「個會一完便回來，就這樣吧！」

Do…….Do……….

我站在花園，拿着響起斷線聲的手提電話，望向屋內，兩個女兒在大廳拿着畫筆在畫呀畫呀，心靈拿起一張圖畫紙對我問：「畫得像嗎？」

圖畫中有四個人，是我們一家，四個人都笑得非常燦爛。

我忍着不讓淚水流下，對她說：「像，很漂亮。」

她興高采烈地拿着畫紙向姐姐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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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我從來不怕有人會欺負我，因為在街上爸媽總會保護我，在學校三哥哥會替我出頭。

結婚後，子軒便是我的保護罩，我知道他有段不愉快的童年，有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瘋了的母親使他留下原罪的陰影，令他對自己存在過份的嚴格要求。

過往我常常安慰他：「Adam，你已經很好了，別讓上一代的事影響了你。」

所以我從來不會管束他的私生活，我希望他知道我是絕對的對他信任。

但原來男人都是一樣的。

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對女人完全免疫。

我彷彿看見他媽媽呆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上，那種空洞在絕望的眼神。

這種眼神不會出現在我趙雅妍的瞳孔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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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進睡衣衫袋內，拿出昨晚在他的私家車的手飾箱找到的一件小東西，摸在手掌心打量了一番。

原來這種東西還有士多啤梨味道！

我用電話將它拍了一張照片，然後用WhatsApp傳給Adam。

我附加了一行字：「心靈在車內找到的，問我是不是紮頭髮用的橡根圈，哈哈……笑死我！」

在結尾，我加了一個哭出眼淚的哈哈笑公仔。

在按下「送出」鍵後，我收起了電話，望着兩個女兒在大廳追逐嬉戲，我笑了，雖然眼角有兩行淚痕，像剛才那個WhatsApp的公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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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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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車來到數碼港停車場，管理員禮貌地對我微笑打招呼，他似乎已經認得我是Mani的朋友。

將車停泊好後，我沒有立刻落車，而是想起雅妍剛才的話。

我知道她已經開始懷疑我，她根本不會相信CP會和我去健身室，但她並沒有追問，她是選擇相信呢？還是期待我會坦白？

究竟當年父親離開前，母親是否一無所知呢？那個鄧太太出現在我們家時，母親有察覺到有些事情已經發生嗎？

還是她像雅妍一樣，選擇了等待父親回頭？

「李偉權，你好狠心呀！」母親那怨恨的眼神再次出現。

我以為自己永遠不是父親這類人，但卻因為Mani令自己走上了一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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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拍！」

是剛才的管理員，他輕拍我的車窗。

我攪下車窗，問他甚麼事。

「沒有事，只想問你有需要幫忙嗎？」他禮貌地問。

「無……無事！」

他點點頭離開了。

我已經對Mani說，我們到此為止吧！我有我的家庭，她也有Roger。

但她說跟Roger已經沒關係了。

我沒答話。

「別亂想，不是因為你，我不會因為別人而做一件事。」

她說今天是她的生日，希望我可以陪她過這一晚，就是最後一晚。

我深吸了一口氣，關掉引擎，推開車門時，電話傳來WhatsApp的提示聲。

是雅妍。

是一張相片。

是我放在車內的一個避孕套，那次與Mani去西貢一個沙灘時買的。

我覺得全身的毛孔都擴張了，有種衝動想將電話掉到一個沒人看到的地方。

我進回車內，在WhatsApp打了一段說話傳給Mani後，將電話掉到旁邊的座位上，我將車駛離停車場，剛才那個管理員以一個好奇的眼神目送我離開。

當車駛上黑夜的公路，電話的屏幕燈光顯得格外刺眼。

那一句：「她已經知道所有了，Anyway，Happy Brithday！」在屏幕燈熄滅後，如所有發生過在我們身上的事情一樣，消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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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卷完。89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4K0q5Zv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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