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器：潛界之鏡 - 第三十四章　殺了封塵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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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影疏落的巷道中，於望心與封塵淨就這麼隔著幾步的距離彼此對望，卻又彷彿相距千里。

　　空氣裡滿是血氣與汗味，還有幾分壓抑不住的不安與恐懼。看著眼前如邪物般陌生的封塵淨，於望心內心驚疑不定，第一個想到的念頭竟不是拔腿逃離，而是為何他會變成這樣。

　　是修行出了岔，走火入魔？

　　還是和之前的靈力失控有關？

　　可這兩種情況，應當都不會讓人變得如此……

　　──如此接近怪物。

　　於望心嘗試深吸一口氣，想要緩下胸中的情緒，無奈卻徒勞無功，耳邊只聽見自己越來越沉重的氣息，與不斷加速的心跳。

　　前方，封塵淨緩緩將腳從蟲妖屍體上挪開，轉過身緩步朝她走來。

　　那雙仍泛著血紅的雙瞳靜靜注視著她，嘴角掛著瘮人的笑意，唇畔與下頷沾染著未乾的綠色體液與血絲——那是剛才吞食蟲妖血肉時沾上的殘跡。

　　於望心心頭一凜，來不及思索太多，也顧不得體內靈氣尚未平復、傷勢方穩，直接抬起手臂，運轉靈力，將長劍召回手中。

　　「別過來！」她將劍鋒指向封塵淨，語氣冷冽中卻帶著一絲顫抖，「否則別怪我不講情面！」

　　封塵淨腳步一頓，嘴邊的笑容慢慢收斂，目光在長劍與她之間來回，像是在探究什麼，又像是在努力辨認。

　　接著，他眸底掠過一絲沉痛，神色扭曲，咬牙閉上眼，一手摀住胸口，半俯著身，氣息開始變得粗重紊亂，猶如有什麼東西正在體內劇烈拉扯著。

　　「望、望心姐……」他吃力地撐起眼皮看向於望心，嗓音裡帶著明顯的哀求。

　　然而那聲「姐」還未完全出口，他便再也忍受不住內心翻湧的不適，肩膀劇烈抽搐，最終猛地伏身，將胃中那陣陣翻騰的噁心感，一股腦兒的全吐了出來。

　　「唔哇……嘔……」

　　吐出的穢物中盡是蟲妖的血肉殘片與濃稠體液，腥臭刺鼻。即便已經吐到只剩黃水，封塵淨仍難擺脫方才那股血肉殘渣在嘴中翻攪的記憶。

　　那令人作嘔的濃稠觸感與腥膩氣息，彷彿仍殘留在舌上與喉間，不斷刺激著他，使他噁心反胃的同時，心底更湧上一股強烈的排斥與自我厭惡。

　　於望心冷眼看著他的舉動，手裡的長劍卻不自覺放低了些，心頭一片紛亂。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會……」

　　她不知該如何去形容封塵淨剛才的舉動和模樣，也不想開口去形容，因此乾脆跳過了後面的問話，聲音微啞地開口：「講清楚，我才能決定要不要幫你。」

　　……還是，要不要殺你。

　　於望心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只是放在心裡哽住，隱隱作痛。

　　封塵淨好不容易從劇烈的嘔吐中緩過神來，聽見她的話，臉上浮現片刻遲疑，思緒轉了又轉，決定還是把事實全盤托出。

　　「姐，我好像……」

　　話音才剛起頭，半空忽然傳來一陣銳利的劍嘯，由遠而近，轉瞬即至！

　　兩人齊齊抬頭望去，只見一道白影從高處疾掠而下，瞬間落在封塵淨身前。

　　「鏘！」

　　一把長劍鏗然插入他腳前的石板地上，震碎出幾條裂縫，瑩白的劍身微顫，正不斷發出嗡嗡的劍鳴聲。

　　──白影劍！

　　於望心一眼就認出了這把獨特的白色長劍，胸口頓時微微發緊，因為這是關執令──關月的專屬佩劍。

　　果不其然，下一轉眼，一道白衣人影從容不迫地從附近的屋牆上躍下，同時關月那清冷的聲音淡淡地響起：「呵，想不到靈鏡閣裡面，居然也混進了不是人的傢伙。」

　　她背著手，慢悠悠地走到兩人面前，先是斜睨了於望心一眼，緊接著目光掃向不遠處的蟲妖屍體，最後才又看向封塵淨。

　　「能識妖氣已屬異類，如今又吞食妖物……非人所為。讓你入鏡使之列，實乃過失之舉，該當立即補過。」

　　短短一句話，殺意畢現。白影劍的鳴嘯聲越來越響，彷彿下一刻就會暴起傷人。

　　然而，關月卻沒有要動手的樣子，而是回頭看著於望心，眼神冰寒。

　　「至於妳……」

　　她冷笑一聲，語氣如刀：「哼！身為鏡使，未察身邊人之異常，無論是知情不報，還是毫無所覺，皆為失職！」

　　「不過，我倒是可以考慮給妳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於望心臉上露出些許迷惑，但更多的是緊張。關月的出現就代表著這件事不可能私下善了，封塵淨很可能真的會被直接處分。

　　關月瞧了一眼她手上的長劍，聲音終於緩和了一些。

　　「殺了封塵淨，我便不追究妳的失職。這是給妳的懲戒，也是命令。」

　　話音落下，於望心緊繃到極點的情緒再也壓抑不住，顫抖著大喘了一口氣，神情終於露出明顯的糾結與遲疑。

　　她緊了緊手指，確保自己牢牢握住長劍，眼神猶疑著掃向封塵淨，又隨即快速移開，不敢去細看他的表情。

　　關月沒有開口催促她，只是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等待著，而那把白影劍也依舊落在封塵淨身前低鳴，未曾拔起，宛如警告。

　　於望心閉了閉眼，最終還是提起長劍，劍尖對準了封塵淨的頸項。

　　肩上傷口被她舉劍的動作牽動，再次撕裂開，鮮血緩緩流了下來，痛得她手臂微微顫抖。

　　驀然間，她恍惚想起了當年初遇封塵淨之時，也是如同眼下這般，舉劍指著那名躲在衣櫃中瑟瑟發抖的男孩。

　　如今七年時間過去，她與封塵淨，終究還是要走回這一步嗎？

　　前方，封塵淨面色有些蒼白，沒有閃避，也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眼底浮現一絲淡然的絕望，還有幾分釋然。

　　一如當年。

　　不同的是，這次他眼中多出了一抹道不明的複雜情緒，像是某種依戀，又似不捨。

　　看得於望心一陣心悸，手中長劍頓時如有千鈞，重得她再也握不住。

　　「……我不能殺他。」

　　她放下長劍，語氣虛弱而堅定，低聲地反駁道：「小封才剛救了我一命，而且七年來未曾作惡，就算他……可能有問題，那也罪不致死。」

　　「未曾作惡？」關月聞言，眼中浮現譏諷之色，揚唇笑道：「他方才吞噬妖屍，行為已近異邪，若非妖物，亦是邪物，妳卻說……罪不致死？」

　　語落，只見白影劍忽地拔地而起，飛入她手中，劍鋒搭在於望心肩上，直抵脖頸。

　　「妳已失職在先，又違令在後，既如此，那便依規處分──」

　　話語未盡，一旁封塵淨卻突然暴起，快步衝到於望心身前，用手一把抓住白影劍，將其攔下。

　　「關執令，妳要殺便殺我，不關望心姐的事！」說著，他一邊把手中的劍抵上自己的喉嚨，掌心鮮血如注，順著劍身滴下，他卻彷彿毫無知覺，目光緊盯著關月。

　　「小封……」於望心拉了拉他的衣角，可惜封塵淨不為所動。

　　看著兩人的舉動，關月瞇起眼睛，片刻後倏然笑了出來，冷言道：「想不到你們倆還真是情深義重。」

　　「一個給妳機會立功贖罪，妳不要。」她審視了於望心一眼，惋惜地搖了搖頭。

　　隨即，又看向封塵淨，嗤笑一聲：「而你，則是蠢到了極致。明明可以趁機逃跑，卻要來替她擋劍受死？」

　　「呵！」

　　她驀地抽回白影劍，眼中多出一絲玩味。

　　「行，那就看看你們的情誼，究竟能走到多遠……」

　　「我會親自盯著。」

　　當年她未能做到的事，如果眼前這兩人真能做到……那麼，也不枉她破例放過封塵淨這麼多次。

　　關月心中暗嘆一聲，默默將白影劍收鞘，面色古井無波。

　　封塵淨表情微僵，似乎沒料到會是這個結果，染血的掌心垂在身側，悄悄握緊，片刻後才俯首說道：「多謝關執令不殺之恩。」

　　於望心沒有說話，只是也跟著站上前，行了一禮。

　　「別高興得太早，我還沒有瞎。」

　　關月冷回了一句，目光在封塵淨身上來回打量：「你小子……倒真是藏了不少秘密，嗯？連劍修的招也能學會？」

　　聞言，於望心與封塵淨心中皆是一凜，不約而同地張嘴就要上前解釋，卻見關月飛速抬起了手，及時將他們攔下。

　　「別急趕著解釋，時間有限，先談正事。」

　　關月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彷彿真的只是隨口一提，接著便逕自走到蟲妖屍體旁，用劍鞘輕輕翻動查看。

　　「你們方才的戰鬥我都看在眼裡，這東西不是尋常妖族，甚至連『是不是妖』……都難說。」

　　她說得坦然輕鬆，全然沒有要隱瞞自己在一旁偷窺觀戰的事實。

　　於望心一聽，連忙補充道：「這傢伙是從人的軀殼裡爬出來的。在那之前，小鏡不曾有過反應，他也未受大典影響，得以一直維持著人身。」

　　頓了頓，她又試探地問了一句：「如此能力簡直前所未聞，若不是妖物，該不會……是那傳說中的詭子？」

　　「詭子？」關月挑起眉毛，輕勾唇角，像是聽見什麼可笑之事：「這東西與詭子相比，差得可不只一點半點。」

　　「不過呢……」

　　她收起笑意，面色微沉，壓低了聲音說道：「就暫且當他是妖吧，回去後也如此報告，不得誤傳或聲張。」

　　封塵淨當即皺起眉頭：「妳要我們隱瞞這東西的存在？」

　　關月斜了他一眼，並未多做解釋，而是語氣隱諱地說：「靈鏡閣並非密不透風……此事僅止於我們三人之間。作為放過你們的條件交換，今後你們需得暗中協助我調查，知否？」

　　聞言，於望心與封塵淨對視了一眼，隨即點頭應下。

　　「於望心得令。」

　　「明白了，關執令。」

　　關月輕輕頷首，眼底閃過一絲滿意，卻不再多言，而是轉頭望向巷道盡頭，語調冷然：「你來晚了，畢閣主。」

　　聞言，封塵淨急忙脫下自己的外袍，迅速披在於望心身上，以遮掩她身前破碎的衣衫。

　　巷道盡頭，畢進天踏著疾步符紋急馳而至，身旁隨行著一頭氣勢沉穩的靈豹。

　　他在三人面前停下腳步，眉頭緊蹙，目光迅速掃過滿地殘局，隨即快步走向蟲妖屍體，運起術法仔細探查，很快便露出一絲難色。

　　「這是哪來的變異妖族？」

　　他收回手掌，望向關月，聲音低沉壓抑，隱隱帶著怒意：「竟能在大典期間混入城中，連照天寶鏡都無法探出其真形？」

　　關月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一早我便已經警告過了。虧得我正巧巡至附近，別的玉鏡使那頭，可不知有沒有異狀。」

　　畢進天沒有理會她的話中帶刺，而是又逼問道：「這妖物是妳殺的？」

　　關月眉毛微挑，努了努下巴，指向一旁的於望心與封塵淨：「是他們殺的，我只不過來收拾殘局罷了。」

　　聽她這麼說，畢進天立刻轉頭打量了兩人幾眼，神色露出幾分訝異：「兩名青鏡使？」

　　他眉頭皺得更緊，朝關月質疑道：「妳當真？此等異妖可非兒戲！」

　　「你何時見過我兒戲？」關月語氣慵懶，眼底難得浮現幾分無奈。

　　畢進天一聽，心中好奇更甚。他向來惜才愛才，如若這兩人實力如此高強，那可真謂是後生可畏。

　　可惜，關月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趕在他更進一步詢問前，便出聲下了逐令：「行了，這邊我與畢閣主會收拾，於望心和封塵淨，你倆就先回去休息養傷，爾後再行報告。」

　　於望心與封塵淨一聽能離開，自是毫無異議，何況他們一人肩頭重創、一人手掌染血，眼下還是鮮血淋漓的，也確實無力久留。

　　兩人便順勢領命，相扶著緩步離去，身影逐漸與夜色融合，消失在昏暗巷道盡頭。

　　只是他們心底都隱隱有種預感──此次的異妖之禍，絕不會如此簡單。

　　無奈的是，他們已然捲入其中，無法再輕易置身事外。

　　半路上，於望心不禁回看了封塵淨一眼，卻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彼此神色間皆是掩不住的壓抑與疲憊。

　　沒有對話，卻又都讀懂了對方眼中的心思。

　　於望心將目光挪回前方路上，嘴角淡淡一笑。

　　「走吧……我們回家。」

　　沒有遲疑，沒有質問，而是一如往常般的輕聲招呼，帶著幾分熟悉的溫暖。

　　封塵淨微微一頓，低低應了聲，扶著她的手悄然拉緊了些。

　　然而此時此刻，他們尚未知道，這場突如其來的異妖之禍，其背後所掀起的暗流，將在往後的日子裡層層翻湧而至──

　　命運之風，已悄然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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